这就回到了问题的本源:报告文学是否有自己独立的话语体系,在虚构与非虚构之间是否具有一条鸿沟裂隙的存在。报告文学在文学性、“真实性”和新闻特质等方面是否真的具有某种不可侵犯的势力范围?这些问题涉及到了报告文学存在与发展的大计方针,因此是值得讨论的问题。 首先是叙事身份的问题。 报告文学创作与其他的文学体裁一样具有叙事文学的基本特征,它追求的是真实、真相、真理,只是表达的方式略有区别而已,甚至在某些时候,这种区别都是没有的。有些人认为“非虚构”的报告文学就绝对不能有虚构的成分,但是,“非虚构”的叙事真的可以“绝对”脱离虚构的方式吗?一个简单的道理是,当一个作家以“真实”的状态去叙述某个具有是非问题的事件时,他真的能够保持“真实”的叙述姿态吗?要知道,在叙事中,只要作家开口他就是有立场的,他所谓的“真实”与“客观”仅仅是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场上得出的,而如果稍稍换一个视角、站在反对者的立场上,那么,叙事者的所谓真相便是虚妄,甚至是虚假的,他的真实又如何站得住脚。 因此,报告文学的真实性只是站在一定立场从一定身份出发的真实。从通常意义上来讲,我们自然会表达“真善美”,但所有的价值判断,尤其是道德判断都是相对的,是具有身份性的。在“时代报告”的文学中,提倡“歌颂”还是“揭露”更具有相对性。世界其实是杂性的,虽然有价值判断与道德规范,却要看判断的权利在谁手上。也就是说,谁来说,决定了说的方式、说的结论,以及说的美丑。叙事身份决定了叙事的指向。 第二,呈现与讲述的问题。 单一的叙述带来的是单一的视角与声音,是固定的受限的视域,因此得出的结论与效果也是单一的带着偏见的。对于一个“犯了错误的好干部”我们怎么去描写?对于一个“有缺点的英雄”如何表现?在单一的视角下,我们的叙述会停留在极端的好与坏的判断、简单的善与恶的评价中,单一的叙述给我们带来的是成见与符号化的结论。 当我们的这个时代提倡正面歌颂与“正能量”写作而使作家忘记了追求真理与真相的“初心”时,我们会变得固执己见,我们会失去冷静的判断。但是,当我们只以歌唱者的姿态去描写事件时,我们就会自然地排斥那些矛盾与阴暗的存在,有时我们看待对象的错误都是带着爱怜的心态,把丑陋装扮成可爱,把污言秽语粉饰成亲民,把霸道匪气说成是自信大度,这就失去了作家们念念不忘的“真实”和对真理的追求。 如此,报告文学创作的本质是“摆事实”,无关乎“讲道理”,甚至有时是拒绝“讲理”的。作家所讲述的事实就是一种倾向,就是在“讲道理”。因此,作家讲什么本身就已经透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为什么要展现这一个“事实”,而不去讲其他的“事实”,为什么这样讲而不是那样讲,这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判断。一个作家没有可能把全部的事实都呈现出来,这就使他有了选择事件的自由,而这个自由就是作家的价值取向。 第三,叙事时间。 时间指的是故事和话语两个层面的问题。这里依然存在着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两个具体的时间系统,是报告文学较少涉及的技术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的叙述都是事后的追述,无论是报道刚刚发生的事件,还是报告100年前的某个事件,都是在事件发生后的补述。这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现实”是指多长时间跨度的“现实”?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件就要比100年前的那个时间更“现实”吗?无论事件的跨度多长,作家所要做的是“复元”现场,从相对客观的视角恢复到事件的“现实”中去,因此,与事件保持的时间距离是没有意义的。今天的“现实”10年、20年之后都是“非现实”。因此,从本质上说,故事时间的长度并不重要,话语的时间长度才具有叙事意义。 时间涉及到三个特性,一是时间的顺序,二是时间的跨度,三是时间的频率。报告文学创作追求的是“真实”,因而对于时序的要求就过于苛刻,乃至于早晨、中午、晚上的次序从未出现过变更。但事实上,我们的话语有时并非完全以此为据,甚至是“语无伦次”地讲述,这使得报告文学严格恪守的时间“真实性”受到了某种嘲弄——谁说一定要开始、中段、结尾地去写?谁说一定要从左至右地读?故事时间指的是报告文学所描述的时间系统,而话语却未必。 今天的中国报告文学需要探讨的领域等待着扩展与深化,不能仅停留在真假是非等那些被讨论过无数次,并且很少出现新意的问题上,也就是我们需要稍稍离开报告文学的“故事”领域,而要更多的去探讨报告文学的“话语”系统,也即形式问题。这是基本观念的建立问题。形式与手段是提高报告文学创作品质的根本问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