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越来越让人觉得是冷艳高贵的长篇小说(novel),出身却并不怎么遗世绝俗。长篇小说来源之一的罗曼史(Romance),也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起先不过是依傍贵人的骚客们的谀词,用来换取一点残羹冷炙。18世纪长篇小说的兴起,也离不开贵太太们汗津津的体臭,女仆们烟熏火燎的厨房,并非温室里的花朵、无菌房里的幼苗。因而,现代小说的起始阶段,在口味上也不像现在这样苛刻挑剔——经不起推敲的道德裁决,浅白无隐的禁忌情欲,怪模怪样的放肆议论,冗长烦闷的景物描写,并不合理的情节设置……都理直气壮地在小说领地里昂首阔步。 或许是因为美学上“无利害性”(Disinterestedness)观念的推广,或许是由于“为艺术而艺术”(Art for Art’s Sake)的倡导渐成主流,或许是不知什么原因,小说这一体裁变得越来越有洁癖——不能批评情欲,不能写完美的人,不能对人物有道德评判,不能有作者跳出来的议论,不能这样,不许那样……如果把这些不能和不许列个表,大概会发现,有洁癖的长篇小说似乎不再剩下什么,或者,只剩下一样东西——“大家当可以看得出:文学是无用的东西。因为我们所说的文学,只是以达到作者的思想感情为满足的,此外再无目的可言。里面,没有多大鼓动的力量,也没有教训,只能令人聊以快意。不过,即使让人聊以快意一点,也可以算作一种用处的:它能使作者胸中的不平因写出而得以平息:读者虽得不到什么教训,却也不是没有益处。” 长篇小说就这样变成了一种极其娇贵的物种,一面在技艺的探求上愈发精妙,一面却胃口越来越差,可吸收的东西越来越少,仿佛一个脑袋巨大而身形孱弱的畸形儿,显出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样子来。如果长篇只是沿着一条越规划越窄的航道前进,那差不多就可以断言,“小说已死”的感叹,过段时间就会癫痫性地发作一次,并最终成为事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