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价值应该超出常识,在常识之上。把现实生活中一个片断拿出来,给读者启发一一一生活是什么 王安忆:写实看上去很容易,其实某种程度上会不断受到现实干扰,甚至被现实缠绕,因为跟外象太接近。我们对生活的外象都有特殊兴趣,用生活表示生活,哪怕超出了常识,我们依然用常识来表达它。这里面有一些误解,也会受到常识的吸引,把我们拽到现实里去,很难分清,其实两者还是有边缘的。因此,对表象和常识有兴趣之外,小说的价值应该超出常识,在常识之上。它专属讲故事的人独有,对世界和存在有新发现、新角度、新期望。 有些艺术的东西回到生活表象,回到常识中,再被别的艺术所启用。比如,我看 《呼啸山庄》 时发现,恶毒的希斯克里夫为了报复凯瑟琳,后来娶了他不爱的伊丽莎白,然后在可怕的新婚之夜不断折磨打击自己的新婚妻子。 后来我又看到了莎士比亚的 《驯悍记》,发现这个场景和 《驯悍记》里男主人公把骄傲妻子娶回家后对她的折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我相信艾米莉·勃朗特当年一定看过 《驯悍记》,这个情景就被移用过来。 当你熟读一部艺术作品的时候,因为它的广泛传播和被我们接受,慢慢变成了一个常识。然后这个常识又再次进入到艺术里面去。 陈思和:艺术此时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把无解的生活变得有解。艺术的工作通常是把现实生活中一个片断或横截面高度概括起来,把它截断拿出来,给读者做一个指示或启发———生活是什么? 现实主义的力量在于,当你看到这个艺术作品时,让你感到一种震动。凡是引导了对生活直接的思考,就是现实主义的创作;它的好与不好,就看作品中对生活的揭示,能够多大层面上唤起人们对于生活的思考。 如果是肤浅的现实主义,人们看完就扔掉了,生活就这样的。如果是深刻的,人们看了就会激动,会对生活产生下一步独立的非文学思考。如果是更伟大的作品,就会让人感觉到这是时代的缩影,人们为了这样的艺术献身,从而改变这个世界。 王安忆:不过,有时看纪录片真实案例,对我们写作者的能力都是一个挑战———某些真实发生的事情,比笔下创造的看上去更完整、更富说服力。这个时候是妥协呢? 还是再进一步? 我觉得妥协是不甘心的。毕竟我还是创作者,还是有野心去师法造化。这后面有个动力,对于我们所身处的现实有所不满,认为它有缺陷,有不完整,但在我们再造的文字里把它完整化,这方面又不可能放弃我们创造的权利。 为什么今天我还乐此不疲地创作,有持续写作的意愿,因为有一点,我非常满意我的材料———我觉得中国的艺术里面,有一种相当好的材料就是文字。 几千年下来,那么多沧海桑田,变化时刻发生,可是文字还是这样子。文字有自己独立的身份和存在。当我描述一件事情的时候它已经不真实,因为它的材料换掉了,材料换成了文字的材料。 我喜欢中文,我服从于我的文字,服从于我的材料,它的特性它的约束,我都服从。这么多年来一直写作,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