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遗憾的是,有些作家抱着世俗化的态度,放低姿态写作,不仅忽视文学有否定的特质,还进而投入其中,或为结盟市场,向码洋投降;或为取媚世俗,作精神撤防。他们忘了,作为人的一种精神存在方式,文学几乎从来是站在生活的反面、监管与纠正生活的。只有通过否定与批判,它才可能使社会保持健全的理想,同时因与生活的反差,成就自己的价值。 当然,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文学不能赞美。而是强调在任何时候,文学都须对生活保持一份警惕,尤其拒绝与世俗同流,更不能向愚昧和丑恶低头。有时,为了维护纯善与真美的价值,甚至还须无视潮流的变化,抛弃和谐的外观,与大多数人相左,跟当下生活对立。因为从根本上说,生活并不总是一个合理的展开过程。有时它还催生罪恶,引人堕落。作为存在,它或许是合理的,但合乎人性吗?合乎美吗?文学要追问这些。所以文学不顺应生活,而经常站在生活的反面,是文学的性质所决定的。 作家经由超越给人以希望 我所认定的文学,其次还应有一种超越的力量。 何谓超越,指超越既存和已知,向将来与未知敞开。它有无形的特点,即常常越然逻辑之上,是谓对必然的超越;又有无限的特点,即常常越然经验之上,是谓对有限的超越;还有无前的特点,即常常越然既存之上,是谓对先在的超越。 人为何需要超越?是因他对自身存在的局限有大遗憾,因此总向往获得总体性的完整认知与价值。超越正是他对自身限制的一种反思与突破,因此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属性,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文学是人学,因此自然也致力于通过超越寻找日常生活之外的人的存在意义和终极价值。当然,有这种超越性追求,并不意味文学可以割断与生活的联系,向壁虚构。而是说它从来注意调动自身的洞察力,去能动地反映更深邃的生活,并将自己的反映,最大程度地与一种意义联系在一起。 古今中外,经典之作之所以打动我们并光景常新,很大程度上就在于有这种超越。曹雪芹《红楼梦》说是“为闺阁立传”,表“情场忏悔”,但小说并未成为“个人化抒写”的范本,而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录,这与他在痛苦愤闷中寻求精神的自觉出离是有关的。这种寻求,就是超越。至于巴尔扎克,更有小说乃“一个民族的秘史”的自觉意识,所以能用宏大的《人间喜剧》构建起“法国的编年史”。这是我所讲的超越的认识论意义。 有的作家所历甚少,像艾米丽·勃朗特,局处僻远,离群索居,居然短短的年命,写成了不朽的名著《呼啸山庄》。而且,因写出人所遭受到的空前的精神压迫与异己力量对命运的强势操纵,还开启了现代派小说的先河。为什么?因为在心里,她将自己与一种将要到来的意义联系在一起。正是这种意义,引导她超越了狭隘的个人生活,走进远大的精神未来。联系小说问世前,她已写了许多游离于时代的玄思诗,我们可以确知,她一生都在追求人内在的意识世界。有人会问,那小说的真实性如何?我的回答,不必问这个问题,正如略萨所说:“一切好小说都说真话,一切坏小说的都说假话”。能超越当下,指引未来的就是真小说。这又是我所讲的超越的价值意义与审美意义。 还记得罗曼·罗兰说过:伟大作家的创作总有两股激流,一股与他们当时的时代命运相汇合,另一股超越了那个时代的厚望,要蕴涵深厚得多。后者正指作家的超越性追求。因为这种追求,他使自己的写作成了“超验写作”;使自己小说的主题成为具有永恒意义的“文化母题”。他因此而名垂青史。 今年诺奖获得者、法国作家莫迪亚诺可谓一生都在用写作找到自己,但心里同样有这两股潮流涌动。所以,他的小说才感动人。试想,谁没有记忆?谁不常追寻?并通过记忆追寻自证身份?然后明白我是谁,从哪里来,并经由何处走向未知?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能超越比能现实要难得多。真正伟大的文学虽常产生于俗世,但从不真正从属于俗世。有时因为能超越,如昆德拉所说,“他甚至不是他自己想法的代言”,而成为全人类的遗产。 2007年,来自英美125位著名作家评出了两个世纪以来最伟大的作家作品,其中入选最多的是莎士比亚,得分最高的是托尔斯泰,其他还有狄更斯、福克纳、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契可夫等。他们是从作品是否具有深刻的洞察力与超越性着眼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