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蒙另一部以感觉见长的小说《夜的眼》相比,在《闷与狂》中他对感觉的描写不但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更加饱满充盈,更加激越辉煌。如小说开头对紫藤萝的描写:“如王室的紫气东来,紫而发展变化为白,如玉的深浅浓淡的歇息,如云的层层叠叠的收放,如刺绣的悬挂镶边婉转,如波浪的起伏薄厚开阖,如蟒蛇的藤蔓牵延,如网的枝条伸张,如屋顶的方正齐整,如花毯的巨大平匀,如尘土的切近,如饭食的米香,如花朵的清纯,如水珠的普普通通闪闪烁烁。”王蒙极为推崇托尔斯泰,说他作品里的感觉“简直细致到像工艺品一样”。《闷与狂》的此类描写毫不逊色。 然而,感觉后面仍是小说。在《闷与狂》中,作者剥离的仅仅是故事的外壳,在把故事感觉化、心灵化的同时,则蕴含了更大更密集的信息量。《闷与狂》其实是一部高度浓缩的更加文学化的“王蒙自传”,只不过它呈现的不是生命之“线”,而是生命中的一个个“点”。王蒙说这部小说写的是他的“受想行识”,这是就小说书写的个人层面而言。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说过:“日常生活是每个人的事。”然而,“每个人”的背后,连接的却是一个时代和社会。就宏观层面而言,《闷与狂》指向的仍是一些大主题:青春、爱情和革命。这部小说其实也是一代知识分子的“受想行识”,或者说是20世纪中国的“受想行识”。 《闷与狂》最初的名字叫《烦闷与激情》,无论是“烦闷与激情”还是“闷与狂”,都是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两种典型的情感基调和心理状态,也是20世纪中国社会和文化的两种典型基调。“闷与狂”,既是对立的,又是相通的,是两种情绪,也是两种文化。《闷与狂》是小说,更是历史;是传记,更是心灵史——既是个人的心灵史,更是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这部小说是一代知识分子经验的高度浓缩和印象化呈现,充斥小说的这些片断式感觉不是空泛、无指向的,而是包含着巨大的社会历史内容。在这部小说中,王蒙再一次重新认识自己,理解自己,是作者拉开时间距离后置身其外的一次反观和回味,指向的却是历史和未来。 在美学风格上,《闷与狂》恰如它的书名,也呈现为两极状态,即癫狂与隐晦。它充满了幽默调侃,充满了奇思妙想和智慧箴言,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狂欢——语言、感觉和智慧的多重狂欢。癫狂,还表现为杂糅的艺术风格,在这部小说中,文体界限彻底消失。可以说,《闷与狂》是小说,也是散文,更是一首抒情长诗;是印象主义大师的画作,更是一部繁复的交响乐。幽默、调侃、反讽、深情兼有,小说、散文、相声、音乐众体具备。与癫狂相对的是隐晦。隐晦造成了这部小说奇异的审美效果,这在当代小说中并不多见。 (作者为中国海洋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