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小鸟极其孤单无助,容身无定所,畏惧强敌,害怕挟弹少年,所以终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生活着。刘长卿在《小鸟篇上裴尹》诗里说得好,也说的最为全面而具体。全诗云: 藩篱小鸟何甚微,翩翩日夕空此飞。只缘六翮不自致,长似孤云无所依。西城黯黯斜晖落,众鸟纷纷皆有托。独立虽轻燕雀群,孤飞还惧鹰鹯搏。自怜天上青云路,吊影徘徊独愁暮。衔花纵有报恩时,择木谁容托身处。岁月蹉跎飞不进,羽毛憔悴何人问。绕树空随乌鹊惊,巢林只有鹪鹩分。主人庭中荫乔木,爱此清阴欲栖宿。少年挟弹遥相猜,遂使惊飞往复回。不辞奋翼向君去,唯怕金丸随后来。 二、谦称自己才微官卑。“鹪鹩”作为才微官卑之代称,与王佐之才相对而言,始于张华。何谓王佐之才?就是辅佐帝王创业治国的才能。魏曹植在《薤露行》诗中说得很明白,其诗云:“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 《晋书·张华传》说:“张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人也。父平,魏渔阳郡守。华少孤贫,自牧羊,同郡卢钦见而器之。乡人刘放亦奇其才,以女妻焉。华学业优博,辞藻温丽,朗赡多通,图纬方伎之书莫不详览。少自修谨,造次必以礼度。勇于赴义,笃于周急。器识弘旷,时人罕能测之。初未知名,著《鹪鹩赋》以自寄。其词曰:……陈留阮籍见之,叹曰:‘王佐之才也!’由是声名始著。” 但这种“才微”之人,实属才大;“官卑”之人,缺乏平台。一旦朝廷给予这种“才微官卑”之人以合适的平台,那是要发挥自己的佐王才能的。如盛唐时期的赵冬曦,其历官左拾遗、监察御史、入集贤院修撰、考功员外郎、直学士、中书舍人内供奉、国子祭酒等职,为唐代儒学的发展作出过较大的贡献。其《奉酬燕公见归田赋垂赠之作》诗云:“穷鸟婴笼缀,孤飞任播迁。鹪鹩王佐用,复此挫冲天。楚云何掩郁,湘水亦回邅。怀哉愧木雁,忽尔枉兰荃。愈疾同枚叔,销忧比仲宣。归途书可畏,弱操石犹坚。覆载虽云广,涔阳直块然。”此诗以鸟喻人,人才不得其用,空有木雁之志,徒有兰荃之愿,有枚叔之思,王粲之忧。 又如,钱起《清泥驿迎献王侍御》诗云:“鹪鹩无羽翼,愿假宪乌翔。”徐夤《曲江宴日呈诸同年》诗云:“鹪鹩惊与凤凰同,忽向中兴遇至公。金榜连名升碧落,紫花封敕出琼宫。天知惜日迟迟暮,春为催花旋旋红。好是慈恩题了望,白云飞尽塔连空。”这些诗人们皆是借助“鹪鹩”小鸟,熔铸自己丰富复杂的思想感情。实际上这些人都是抱负无由施展,怀才不遇,无路请缨而已。 三、鹪鹩心。自庄周《逍遥游》:“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语出,后以此鸟形微处卑,用以比喻弱小者或易于自足者,安于现状者,清心寡欲者。“鹪鹩心”也就用以表达欲望不高,易于自足的心愿。宋·张九成《秋兴》诗:“田园爱潜归,箪瓢识颜乐。譬彼鹪鹩心,平坐在丛薄。”明沈鲸《双珠记·处分后事》:“奸豪计挠,鹪鹩破巢,苍苍胡不彰公道。”这种“鹪鹩之心”有时实在是“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也就是现实的形势所迫,非人力所能为也。 至于《全唐诗》中,表达“鹪鹩之心”这一似乎充满道家色彩意蕴的诗还是很多的,兹举数例:高适《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一作王昌龄诗):“且欲同鹪鹩,焉能志鸿鹄。”元稹《开元观闲居酬吴士矩侍御三十韵(十八时作)》:“野鸟终难絷,鹪鹩本易厌。”白居易《我身》:“穷则为鹪鹩,一枝足自容。”白居易《自题小草亭》:“蝼蚁谋深穴,鹪鹩占小枝。”罗隐《广陵春日忆池阳有寄》:“别后故人冠獬豸,病来知己赏鹪鹩。”陈陶《海昌望月》:“一杯太阴君,鹪鹩岂无求。” 寒山《诗三百三首》:“常念鹪鹩鸟,安身在一枝。” 四、表达失意之痛,渴望贵人援引。我们知道封建时代人们把“金榜题名时”作为人生的四大最乐之一。相应地,读书人视应举落第为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了。我们读孟浩然《送丁大凤进士举》一诗,就会更加明了才士不得显贵,渴望得以援引的深层隐忧。其诗云:“吾观鹪鹩赋,君负王佐才。惜无金张援,十上空归来。弃置乡园老,翻飞羽翼催。故人今在位,歧路莫迟回。”此诗先盛赞丁大凤文才高妙;接着概叹其无金日磾、张安世那样的权贵援引,所以屡试不第,才能埋没;最后又不得不鼓励其仍需积极进取。 又如唐代诗人孟郊,他一生穷苦,仕途坎坷,穷途潦倒,常常衣食不继。他在贞元十二年及第,到五十岁时才做了个溧阳县尉。韩愈曾说他:“规模背时利,文字觑天巧。人皆余酒肉,子独不得饱。……”几句话,可以说概括了孟郊穷愁苦吟的一生。 他曾有一首《登科后》诗,至今仍脍炙人口:“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但他还有一首《落第》诗:“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诗中说自己落第,心情十分愁苦,糟糕不堪,别人看春天,万物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而他却看见春天花朵上落下的是严霜。诗中以雕鹗比喻自己失势,又以鹪鹩尚且有翼凭借,而自己却没有任何人据依。最后说他就这样被抛弃了,心中犹如刀割一样难受。 五、表达栖身微职,寄身之所。大诗人杜甫有《秦州杂诗二十首》,最后一首则云:“藏书闻禹穴,读记忆仇池。为报鹓行旧,鹪鹩在一枝。”此诗表明作者要离秦南下,不忘告知朝官同列之旧友,作者暂如鹪鹩之鸟,栖身微职。此诗是杜甫在唐肃宗乾元二年秋天,抛弃华州司功参军之职,离开华州,弃官西行,开始了“因人作远游”的艰苦历程。他从长安出发,首先到达了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滞留秦州期间,他先后用五律形式写了二十首歌咏当地山川风物,抒写伤时感乱之情和个人身世遭遇之悲的诗篇,统题为《秦州杂诗》。 浦起龙的《读杜心解》说这一组诗“二十首大概只是悲世,藏身两意”,确为的论。在这二十首诗中,杜甫确实一再申说了藏身之愿。但这组诗也证明了他的归隐山林,决非一味的高蹈。他仍然东念安史之未平,西忧吐蕃之进逼,国家与民众的灾难,仍然萦迥于他的心头。组诗的第一句说“满目悲生事”,杜甫所悲的,决非只是一己家事的艰难,而是包括了国事的艰难。 杜甫在《奉赠卢五丈参谋琚》诗云:“未解依依袂,还斟泛泛瓢。流年疲蟋蟀,体物幸鹪鹩。辜负沧洲愿,谁云晚见招。”此诗系大历四年秋作于潭州,诗写惜别并兼叙己怀。当此依依惜别之际,还是把盏饮酒,以慰藉离情。如今我已届晚年,仓皇漂泊,幸喜如鹪鹩之栖息于一枝,既不能如愿以偿归隐之志,又不复见用于世,出处两难,可悲也夫!清仇兆鳌《杜诗详注》云:“‘疲蟋蟀’,谓行年已晚;‘幸鹪鹩’,谓一枝暂栖;‘负沧洲’,不能遁世;谁见招,无复用世矣。” 此外,还有仕宦显达,官至工部尚书的晚唐著名诗人薛能的《杂曲歌辞升平乐》,其中云:“赐历通遐俗,移关入半胡。鹪鹩一何幸,于此寄微躯。”诗人一生仕宦他乡,游历多地,职官屡变。曾历官御史都官、刑部员外郎,摄嘉州刺史,迁主客度支、刑部郎中,权京兆尹,授工部尚书,节度徐州,徙镇武昌。当作者北入胡地,顿生“鹪鹩一何幸,于此寄微躯”的感叹。这正如张华所说“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委命顺理,与物无患。” 此外,徐铉《和萧少卿见庆新居》诗云:“湘浦怀沙已不疑,京城赐第岂前期。鼓声到晚知坊远,山色来多与静宜。簪屦尚应怜故物,稻粱空自愧华池。新诗问我偏饶思,还念鹪鹩得一枝。” 六、表达处身之智。张华《鹪鹩赋》云:“伊兹禽之无知,何处身之似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静守约而不矜,动因循以简易。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雕鹖介其觜距,鹄鹭轶于云际。鹍鸡窜于幽险,孔翠生乎遐裔。彼晨凫与归雁,又矫翼而增逝。咸美羽而丰肌,故无罪而皆毙。徒衔芦以避缴,终为戮于此世。苍鹰鸷而受緤,鹦鹉惠而入笼。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变音声以顺旨,思摧翮而为庸。恋钟岱之林野,慕陇坻之高松。虽蒙幸于今日,未若畴昔之从容。” 张华在文中主要采用反衬的手法,通过苍鹰、鹦鹉之流的下场来反衬鹪鹩的处身之智。雕鹖、鹄鹭、鹍鸡、孔翠、晨凫、归雁、苍鹰、鹦鹉等一系列事例的铺陈和排比,虽有坚利的觜距、翩然的姿态、华美的外表,却因此受累,不得善终;广受人们的青睐,却失去了自由,甚至生命,“虽蒙幸于今日,未若畴昔之从容”,正所谓怀宝贾害,饰表招累。经此番一对比,高下立见,虽然鹪鹩看似无知,却正是它处世的大智慧,“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才得以从容地翱翔于天地之间,自由快意。 吴筠《览古十四首》:“至人顺通塞,委命固无疵。吾观太史公,可谓识道规。留滞焉足愤,感怀殄生涯。吾叹龚夫子,秉义确不移。晦迹一何晚,天年夭当时。薰膏自销铄,楚老空余悲。达者贵量力,至人尚知几。京房洞幽赞,神奥咸发挥。如何嫉元恶,不悟祸所归。谋物暗谋已,谁言尔精微。玄元明知止,大雅尚保躬。茂先洽闻者,幽赜咸该通。弱年赋鹪鹩,可谓达养蒙。晚节希鸾鹄,长飞戾曾穹。知进不知退,遂令其道穷。伊昔辨福初,胡为迷祸终。方验嘉遁客,永贞天壤同。”此诗通过纵览诸多古人命途的通塞,一一加以点评,也高度赞扬了张华在《鹪鹩赋》中所表现的思想,认为是“达养蒙”,即通达养生之道。张华在《鹪鹩赋》中阐明的无用即为有用的全身远害的哲学思想,是有其生存意义的。张华这一思想实为对庄周《人间世》中无用致福与有用招祸的生存观的生动诠释,吴筠在此诗中所要表达的思想也还是与庄周、张华的思想一脉相承的。“伊昔辨福初,胡为迷祸终。方验嘉遁客,永贞天壤同”实为向世人敲响的警钟,是作为“嘉客”的处世金针,也是一条生存之道和颠扑不破的真理。 (作者单位:河南省固始慈济高级中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