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翻翻书架,突然翻出一本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我大吃一惊。这本书竟然是三年前买的,在什么地方、何时买我还作了标记。而这几年来,它静静地躺在书架里,寂寞地打发漫长的时光,对康德哲学有点兴趣的我竟然只是在刚买时看上几页,不可思议地忽略了它的存在。 一种荒诞感袭上心头。我想起了一个 我常常使用的哲学术语:异化。我们常常壮怀激烈地批判社会和他人的“异化”,这种单向的指涉使我们慷慨地把判断全部赏给了外部世界,无形中倒把自己给豁免了。 古人所说的“书非借不能读也”透出一种无奈。正因为书是别人的,并不是我的东西,不是我所占有的物品,所以,我得赶紧好好地读下去,以将这本书也变成我的东西。这是一种消解别人的“占有权”的无意识心理。每一本书都负载着某种知识,而知识等于某种力量,某种心理优势。因此,如果我把别人的书读完、读懂了,别人依靠这本书而在我的面前具有的力量和心理优势也就分崩离析了,他对这本书的占有对我来说也就没有意义了。 而与此相呼应,我如果拥有了某本书,便很难好好地读下去,因为这本书已经是我的东西,我占有了它,无形中便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我也占有了它的知识,从而拥有了某种力量和心理优势。书在这时候成为一种背景,这种背景让我即使是在对它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也具有自信。而我也是不想把书借出去的,因为若让别人分享,我在他面前便再也没有力量和心理优势了。正是这种“占有”的心理,让我们一本书一本书地抱进家门。 这种对书的“占有”背后是一种典型的现代社会的消费心理。书是一种商品,当我们掏钱购买的时候,我们是在消费。然而,当购买行为已经完成,书已经摊在我们的手上打开阅读的时候,它便不再是一种商品,我们也不是在消费,我们是在力图将书里负载的知识、信息和精神转化成我们的东西,一句话,消化它,使它改变我们。但如果我们并没有阅读,或者我们的阅读并没有让我们融合进去,那么我们仍然是在消费。 这种消费心理让我们的焦虑和不安昭然若揭。它证明我们并没有依靠我们的“存在”本身而安身立命。我们无法从自我的捍卫和具有主体性的尊严的生活中证明我们的存在,我们是在通过占有某些东西、赋予这些东西以某些属性来达到目的。高档的物品可以被赋予某些价值属性而成为一个人的“存在价值”的象征。同理,书本身所代表的精神品位在我们的占有和消费中同样可以成为我们存在价值的确证。 弗洛姆说:“一个人的自我感觉只是建立在他有什么,而不是他是什么。”这是对“消费社会”的异化图景的一种说明。读书本是最具有形而上特征、最能抗拒异化的精神活动,然而对它的消费而不是消化使我们在强化着我们虚幻的生存质量和品位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强化着我们的精神困境。与一本书交流是幸运的,而“占有”一本书,将它当成一种私有财产,置放于显眼之处或不为人知的角落实际上等于我们对与这本书有关的一些东西的放弃。 无论怎样,消费一本书,像弗洛姆讲的,我们所拥有的不过是回忆;而消化一本书,它却能改变我们。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