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岳麓书社出了一本好书,叫《跟鲁迅评图品画(外国卷)》。在鲁迅留下的丰富的文字里,有一部分是对画家画作的评述。鲁迅所评品的画家画作,有些并不容易被人们看到。文字虽然精到韵长,但读了 之后总因为没见过所评的画而觉得缺些什么。这个“什么”应当是直观所能赋予的强烈和丰富。岳麓书社将鲁迅关于画家画作的评述挑出来,再配上相当的相应的作品,这就使由阅读而来的意义和由直观而来的意义相得益彰。人们既可以欣赏鲁迅论画的精妙,也可以感受画作本身给予的冲击。由此来重温鲁迅的美术精神是切近的,也是印象深刻的。 许寿裳先生在《亡友鲁迅印象记》第十一节“提倡美术”中,从蔡元培先生“以美育代宗教”说起,认为蔡先生的“这种教育方针,当时能够体会者还很寥寥,惟鲁迅深知其原意”。蔡先生认为:“欲养成公民道德,不可不使有一种哲学上之世界关于人生观,而涵养此等观念,不可不注重美育。”教育总长蔡元培先生请鲁迅担任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主管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等事宜。鲁迅在此期间撰写《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一文,认为“美术可以表见文化”、“美术可以辅翼道德”、“美术可以救援经济”。这只表达了鲁迅对美术的一般看法,见不出鲁迅的个性。 “鲁迅的爱好艺术,自幼已然,爱看戏,爱描画;中年则研究汉代画像;晚年则提倡版画。”这贯穿一生的爱好,自然有鲁迅个人的精气神。司徒乔先生在《鲁迅先生买去的画》一文中认为“只有关切人民的画,才会得到鲁迅先生的喜爱”。鲁迅曾经买过他的两幅画,一幅画着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扑打一个拖着两个孩子的乞丐孕妇;一幅画着一个半裸着的瘦削老人,在初冬的早晨,走过馒头店门前,刚出笼的馒头热气腾腾,面香扑鼻,但饥饿的老人却只好背过脸朝着深深的胡同走去。 鲁迅对深刻反映下层人民苦难的美术的爱好和支持,众所周知。比如他特别喜欢德国版画家柯勒惠支的作品,并于1936年着手编辑《凯绥·柯勒惠支版画选集》,自费印刷,于同年7月出版。鲁迅还为此书作了一篇三千余字的序言,并对每幅作品做了说明。他说只要一翻《凯绥·柯勒惠支作品集》(1930),“就知道她以深广的慈母之爱,为一切被侮辱和损害者悲哀,抗议,愤怒,斗争;所取的题材大抵是困苦,饥饿,流离,疾病,死亡,然而也有呼声,挣扎,联合和奋起。”比如作品《面包》的说明词是这样的: “饥饿的孩子的急切的索食,是最碎裂了做母亲的心的。这里是孩子们徒然张着悲哀而热烈地希望的眼,母亲却只能弯了无力的腰。她的肩膀耸了起来,是在背人饮泣。她背着人,因为肯帮助的和她一样的无力,而有力的是横竖不肯帮助的。她也不愿意给孩子们看见这是剩在她这里的仅有的慈爱。” 但恰恰是这无力的母亲催生了“力的艺术”。鲁迅的美术精神显然已经不仅仅表现在美术的对象和主题,而且已经渗透美术的形式。“有精力弥漫的作家和观者,才会生出‘力’的艺术来。‘放笔直干’的图画,恐怕难以生存于颓唐、小巧的社会里。” 这大抵是鲁迅先生喜欢木版画的原因之一。创作版画,“乃是画家执了铁笔,在木刻上作画……自然也可以逼真,也可以精细,然而这些之外有美,有力;仔细看去……总还可以看出一点‘有力之美’来。”这刀刻而成的闪电般的线条或者说具有同样神韵的画风,也许用日本女画家兼诗人谷虹儿说自己的画的话来刻画更见神髓: “我的艺术,以纤细为生命,同时以解剖刀一般的锐利的锋芒为力量。我所引的描线,必需小蛇似的敏捷和白鱼似的敏锐。” 关于苦难的艺术不必然是力的艺术,力的艺术也不必然是关于苦难的,但力的艺术是必须永远存在的。人类赖以生存、延续和发展的精神,需要力的艺术来表现,需要力的艺术来滋养。力的艺术也不必然只是木板的,但这木版画能让人们直观到什么是力的艺术。因此当我们翻这本书时,不再仅仅是重温鲁迅的美术精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