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张恨水在通俗小说创作方面的丰硕成果,常让人忽略了他在报刊编辑领域的成就。其实张恨水从事报刊工作三十余年,先后主编或参与编辑了《益世报》、《世界晚报》、《世界日报》、《南京人报》、《新民报》等著名报刊,他自己一生也以记者自命,是中国报刊史上少有的采、写、编、管都很在行的全 能报人。 从投稿到当总编辑 1913年春,张恨水在苏州蒙藏垦殖学校就读时,就开始向当时著名的《小说月报》投稿。虽然稿件并没有被采用,但该刊主编恽铁樵先生给他写来了勉励有加的信,对他产生了很大的鼓舞作用,也使他学到了一个编辑该如何对待无名作者的道理。垦殖学校解散后,张恨水于1914年秋前往汉口,投奔做编辑的本家叔叔张犀草。张犀草在汉口的一家小报任职,张恨水在他那里写点小稿填补空白。不久,张恨水结识了安徽芜湖《皖江报》总编辑郝耕仁,郝是前清秀才,对张恨水的文章很是欣赏。1919年2月,受郝耕仁的推荐,张恨水来到芜湖,接替了《皖江报》总编辑一职,正式踏上了他的报业旅程。 在芜湖工作了几个月后,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爆发了。张恨水向往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北京,便辞去《皖江报》之职,来到了京城。经人引荐,张恨水结识了上海《时事新报》驻京记者秦墨哂,帮他处理新闻材料,每天发四条新闻稿。由于月薪只有10元,不敷家用,他又结交了北京《益世报》总编辑成舍我,当了那里的助理编辑。约一年后,《益世报》调他为天津版通讯员,未几他又兼任了芜湖《工商日报》驻京记者。这时秦墨哂兼做远东通讯社的新闻通讯工作,忙不过来便分给张恨水一半任务。这样张恨水成了一名“新闻工作的苦力”。1923年春天,他所有旧职未卸,又担任了秦墨哂、孙剑秋创办的世界通讯社总编辑之职。这个通讯社既无邮电新闻供稿,也无外勤记者,为了不说谎造谣,张恨水只好偷梁换柱,抄写各省报纸,改头换面聊以充数。干这种闭门造车的工作,张恨水心中非常腻歪。几个月后他挂冠而去,协助成舍我创办联合通讯社,同时兼任成舍我的《今报》、《真报》编辑。这段时间,他还专门给上海《新闻报》、《申报》写通讯。这两家报纸向来对北京通讯很重视,张恨水也写得极为认真。这两三年里,张恨水每天都要写几千字的新闻稿件,练就了一身倚马可待的文字功夫。 因新闻事业的成功,使成舍我萌生了创办新闻托拉斯的梦想。1925年2月10日,成舍我又创办了《世界日报》,张恨水兼编副刊《明珠》。工作应接不暇,为保证较充足的稿源,张恨水在报上登出广告,招考特约撰稿人。应考者很多,经张恨水主考,最后录取了张友渔、马彦祥、胡春冰、朱虚白四人。1927年10月,张恨水一度出任过《世界日报》的总编辑。他还曾短时期担任《朝报》总编辑职务。1930年他辞去《世界晚报》、《世界日报》副刊主编职务,专心著述。 1935年秋,成舍我在上海创办《立报》,约张恨水南下协同。第二年年初,经张友鸾提议,张恨水拿出稿费积蓄4000元,创办了《南京人报》。这是张恨水一生惟一由自己出资创办的报纸。当时私人办报,大部分都有坚实的经济靠山,而《南京人报》不接受任何经援。著名报人张友鸾在回忆中说:“真正用自己劳动得来的血汗钱来办报的,在我的记忆中,除了他还没有第二个。”这虽是一张小型报纸,但人才济济。张恨水任社长兼编副刊《南华经》,张萍庐编副刊《戏剧》,远在北平的张友渔答应无条件地为报纸写社论,盛世强在北平打长途电话报告新闻。由于张恨水这个名字的巨大号召力,4月8日《南京人报》正式出版,第一天就销售15000份,这在当时是个创纪录的数字。1937年8月15日,日机空袭南京,张恨水把家眷疏散到城外上新河的一个小渔村,自己坚持办报。在报社同仁的支持下,他苦撑着把报纸办到12月初,直到南京陷落前四五天,《南京人报》才被迫停刊。 办报纸与写小说 1938年1月10日,张恨水到了重庆。此时南京《新民报》正拟在渝复刊,张恨水应聘担任了重庆《新民报》主笔兼副刊主编。当时《新民报》有两个副刊,张恨水将自己主编的副刊命名为《最后关头》。《最后关头》因其强烈的进步倾向,在国民党新闻检查机关威胁下,于1941年10月9日被迫“放弃”。此后,他又办了个类似聊天的专栏《上下古今谈》,此中的文章比较隐讳地讽喻了当时社会的黑暗,又一次在山城引起反响。日本投降后,张恨水于1946年初北返,担任了北平《新民报》经理一职,并主编副刊《北海》。同年5月,他被聘为北平“新闻记者公会”的常务理事。因《新民报》内部斗争激烈,张恨水心力交瘁,于1948年12月辞掉报社所有职务,结束了他三十余年的报人生涯,专心从事写作。 张恨水以通俗小说成名,应该说他的小说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新闻职业的玉成。1919年张恨水刚踏上新闻岗位,在《皖江报》担任编辑时,具体工作是每天写两篇短评并编副刊。 当年内地小报,除了几条本埠新闻外,其余都是用剪刀剪辑外地大报。《皖江报》总共四个编辑,副刊原本也靠剪报而成。但张恨水不愿意依葫芦画瓢,作为初步尝试,他首先把自己的一篇小说《紫玉成烟》在副刊上发表,竟然很得人们的赞扬。这鼓励了他对副刊版面和内容进行更大的改进与调整,于是他又写了一部长篇白话章回小说《南国相思谱》刊于其上。此外他还每日写一小段闲评,又把两个朋友写的笔记一起在副刊上连载。这创先例的举措,使报纸销路激增。 1924年4月1日,成舍我创办《世界晚报》,邀张恨水合作,主编副刊《夜光》。当时《夜光》几乎没有外来稿件,连编带写都由张恨水一人包办。尤其是他为《世界晚报》写的连载小说《春明外史》,从4月24日开始连载后,每日下午两三点钟,就有一些读者在报馆门前排队,焦急地等待当日晚报发售,以先睹为快。有关书中主人公的命运,成了北平街谈巷议的话题。谁曾想到,一直到1929年1月24日,这部100万言的巨著才告完稿。这漫长的五年,其间政治风云变幻,张恨水的创作却从未停止。可以说,正是张恨水的连载小说为《世界晚报》拉住了一大批忠实的读者。 新闻职业为张恨水接触社会、收集创作素材提供了便利。譬如他的成名作《春明外史》,其中人物多达五百多个,所涉及的社会面上至达官显宦,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创作这样一部规模宏大的作品,靠的就是记者两条勤快的腿和敏锐的观察力。张恨水曾自道:“我南南北北地走过一些路,认识不少中下层社会的朋友,和上层也沾一点边,因为是当记者,所见所闻也自然比仅仅做衙门或教书宽广一些,这也就成为写章回小说的题材了。”《疯狂》、《牛马走》、《偶像》、《八十一梦》等作品,也是以报纸上社会新闻中所反映的社会现象为素材而写成的。张恨水收集创作素材的另一个途径是直接采访,如他写《东北四连长》,苦于不熟悉军事生活。正巧他有一位学生当过连长,张恨水就利用这个机会,向他详细询问军人生活,并让这个学生写一篇报告,经过两三个月的采访,张恨水终于写成了这部抗日小说。而在他的琳琅满目的小说文本世界里,记者常常是活跃着的故事主角,《春明外史》、《记者外传》等无不如此。 编副刊的心得 张恨水之所以能与成舍我合作办报十多年,除了他这个人珍视友谊外,还因为他们在新闻理念上也具有某些一致性。张恨水赞同成舍我的办报思想,从踏入报刊界的第一天起,他就抱定不说谎言的宗旨。1944年,张恨水为赵超构所著的《延安一月》作序,其中云:“我和我一班说得来的朋友,写东西或从事新闻报道都有这个态度……观察最好一切客观。” 在张恨水看来,报刊肩负着反映和引导社会舆论的重任,它刊载的“诗文虽然不妨谈风花雪月,谈酒,谈女人,但必定是另有寄托。不然的话,那还不止是玩物丧志。”有一次他翻孩子的读物,看到一本反映墨索里尼进兵罗马的书,书的一开头,就叙述墨索里尼儿时三次做小偷的故事,说他偷了老猎人的一只雀,而逃脱了猎人的追捕是勇敢的行为,说他侵略阿比西尼亚,是表现了雄心壮志。张恨水甚为生气,他在《儿童读物之毒物》中,告诫人们对刊物的思想内容一定要认真把关。张恨水这里实际上已经接触到报刊的负面效应的问题。1946年他为北平《新民报》确定的办报宗旨是:“凡是不体恤老百姓的举动,我们就反对,至少也不应该捧场。”为百姓代言,是张恨水主编报刊时一个自觉追求。 张恨水以编副刊见长,他关于副刊的一些见解至今仍有启示意义。他认为,报纸是新闻纸,副刊的内容即使是文史小品、杂文随笔,也要针对当前的问题有感而发。如1939年春天,日寇进攻江西南昌时,他就在副刊上连续发表了《老爷庙》、《伟大的南昌》、《忆香妃墓》等系列介绍南昌地理名胜、人文古迹的知识性文章,并在文中寄寓深深的感慨。张恨水很注重副刊文章的含蓄蕴藉与可读性,小、巧、灵是其突出特点。所谓小,就是作品不作高声之语,长篇宏论,多涉常情常理,为一般读者喜爱。巧,就是角度新颖,文思灵活,不枯不滞。灵,即笔法灵活,飘逸潇洒,不拘一格。张恨水还主张副刊多做侧面文章,他说过,正论有正论的表现法,闲谈有闲谈的表现法,有道是:“观今宜鉴古”;又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外,他还十分注重刊物的整体性和平衡性,讲究内容的互相配合。他编《最后关头》,不仅有战区通讯、诗歌、散文、杂文、小说连载,还有独具特色的“关头语录”——每则仅几十个字,一针见血,痛快淋漓。 张恨水还有个观点:“任何事情,必须有趣才能进步。”趣味是事业之母,正因为有了这个“趣味”,他甚至不愿做官。1944年,他的好友、著名报人张友鸾有个朋友任重庆社会局长,邀张友鸾去做官。张恨水听说此事,立刻画了一幅松树送张友鸾,并题诗一首:“托迹华巅不计年,两三松树老疑仙。莫教堕入闲樵斧,一束柴薪值几钱。”张恨水的长篇小说《春明外史》在报上连载时,适逢张学良将军在北京,看了《春明外史》后非常欣赏张恨水的文采,竟自己找到其寓所,交谈甚欢。后来张学良又多次登门拜访,并想拉张恨水去做官。张恨水自然不会答应,就开玩笑地说:“我们本来是朋友,做了官,岂不成了你的僚属?我不是做官的材料,还是当朋友的好。” 对广大读者,张恨水更是尊重有加。《金粉世家》在《明珠》上连载的最后一日,他一岁半的小女儿害猩红热死了。他实在不能按住悲恸给书中人去收场,没有法子,只好让报纸停登一天。究竟因为责任的关系,第二天他把最后一篇作完了。一部连载五六年的作品,因为死了女儿才中断了一天,他仍为此事感到对不起读者而抱恨不已。 (摘自《中国现代报刊活动家思想评传》胡正强著 新华出版社2003年12月版 30.00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