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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永远能激起人的遐想与玄思，而流亡却会使人内心跌宕。唐代的诗歌，整个儿有一种地理学色彩，既有着文学家的迷思，又带着诗性的波澜。 一直很喜读唐诗，这也难怪，唐代诗人念兹在兹的都是风云际会啊、建功立业啊，让人心情的图景随着诗里旅程瞬息万变，飘忽不定。李白与杜甫，是最能代表中世纪文化时空的两个符号：一个是诗意的浪漫，一个是沉郁的顿挫。拣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一首诗一首诗地读过去。诵读李白的诗，眼前多飘逸与明净，而读至杜甫的诗，声音语调不免要略微收敛，眉头也会紧紧锁起来，曾经开阔清明的气息暗淡了下来，代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敛着的忧国忧民、“叹息肠内热”所笼罩着的诗歌格局。我喜欢李白，敬重杜甫，他有非凡的诗赋本事，又有一腔拳拳报国之心，他常苦恼迂阔又细琐的人生问题，爱追索生命之终极价值，虽显得沉重，却极为可敬。 学者洪业认为：杜甫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然而，一个远离真相的事实是，当我们一提及杜甫，总会不约而同地用“诗圣”去形容他，而没有深究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生活？ 杜甫不是圣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感性的诗人。诗歌的才华，并未给他带来一份蓝田餐玉的逍遥生活，一个明媚耀眼的腾达前程。反而他的人生充满了苦难、贫穷与漂泊。 五十头白翁，南北逃世难。疏布缠枯骨，奔走苦不暖。已衰病方入，四海一涂炭。乾坤万里内，莫见容身畔。妻孥复随我，回首共悲叹。故国莽丘墟，邻里各分散。归路从此迷，涕尽湘江岸。 此诗是杜甫对自己逃难的一生做的一个总结。令人感喟的是：事实上，杜甫的一生除了失去母爱的少年时代和漫游吴越的青年时代外，剩下来的时光几乎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那些忧国忧民之作，也几乎是在颠簸的旅途中完成的。 原本我对杜甫的生平所知并不多。难得的是，诗人叶梓崇拜杜甫，以读杜为旨归，为此他写了《流浪的诗圣》这本书，以纵横捭阖的笔调给我们描述了一个异常凝重的诗人形象。从中，不仅可以读到杜甫精神世界里的金戈铁马，更重要的是，你看见的不只是天才，更有人性。杜甫的旷世才华中，杂糅交织有人性上的一些弱点。特别是在长安，在漫长的干谒之路上，他为谋取一官半职，放下自尊，试图用一些媚俗之辞去打动为官作宰者冰冷坚硬的心。只是这卑微而具体的媚俗求上，并不有损诗人的光辉形象，却让人读后备感心酸。 书的开篇即揭示杜甫不安的人生旅程： 首阳山下的陆浑山庄，度过了长达一个冬天的书斋生活后，杜甫就带了一点简单的行囊，怀揣着那份早就深藏心间的“致君尧舜上”的沉甸甸的梦想，从宁静的首阳山下来到了繁华的国都长安。 随着作者的叙述渐渐展开，杜甫致君尧舜的济世理想没有着落，诗人的流亡之旅却成为一种“景观”。全书从五个部分来写杜甫的诗里旅程，一点一点铺开杜甫人生旅程的凝重斑斓的画卷：从长安出发，经秦州、同谷、巴蜀，到南下潇湘，既有携家流亡的逃难记叙，也有苦闷的公务员生活，还有卜居凤凰台的情状，在潭州的日常生活等。作者笔下的诗圣杜甫，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杜甫以书生意气指点江山的青春年华，未获功名，却有着一颗漫游江湖的浪荡之心。流亡路上的杜甫，看似是一个王朝的盛衰之变集中显影在他的身上了，但细细揣摩一下，亦与他自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诗人梦想，他的济世理想，他的悲欢往事，他乱如飘萍、潦倒悲苦的一生，隐现着历史舒缓的潜流，既意味深长，又波澜壮阔。 假如作者阅世不深，缺少与杜甫沟通的体验和心情，加上查阅资料与理解的经验、能力都欠缺的话，那么，恐怕是不会有那么厚重体悟的吧？实际上，作者夜夜挑灯闲读杜诗，寻访杜甫当年走过的地方，认真细致地阅读杜甫的诗作以及有关他的传记，历尽两年有余，试图在汪洋大海里打捞他的若干细节，以及在流浪途中的心路历程，以深重悲痛的笔触写他的贫穷、疾病、无休止的辗转流亡，以期还原一个有脾性、有血肉、有体温的杜甫，所有的描述细节都小心地围绕这个中心。若从学院派的眼光来衡量这本书，它似非中规中矩之作，偶尔还有一些时尚现代的描述。但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诗心慧笔所聚，使一个真实的杜甫，有血有肉的杜甫，更是一个回归到人性中的杜甫，生灵活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何氏园林吃茶记、鄜州月、墙上的画、泥饮、鲈鱼脍、槐叶冷淘、观舞记、侠客梦、还乡……作者亲切可感的叙述，也使颠沛流离中的杜甫，生活得并不那么绝望，而是增添了许多温馨的色彩与生活情趣。 作者写作的一个背景是，当下的文坛，喧嚣于尘世的历史书籍，多戏谑之作，重新审视历史，用中肯的写史笔法为之作传，成为一个渐渐明晰的事实。而坊间有关杜甫的书，多是一些坐而论道的学者的，从一位纯粹的诗人角度，以感性的笔调，描述一个古代知识分子的人生路径，写他为稻粱谋的生存艰辛，让人叹婉，让人惆怅，也让人不知不觉地就生亲近之心。也许正因为作者本身是诗人，对心灵与文化的持续关注，文字之间横溢着诗性的史实，且一直保持着体察史实的心境，这使行文间深蕴有醇厚的人文情怀，让人读起来有着温暖的质感。 （《流浪的诗圣》，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月12月出版，定价：20.00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