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兴起的大众时尚装饰元素——流苏,让我乍一听便产生了一种亲切与好奇,竟全然忘却它本来的形状,脑海里只生出一副关于一个女人的模样——“那娇脆的轮廓,眉与眼,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对,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生出这般可笑的错觉,这是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在同名的巧合下,它们却也有相似之处。流苏,作为装饰物,既可拥有被风吹过的温柔娇俏,又可表现野性果敢的繁复快意;白流苏,作为小说的女主人公,既拥有东方女性那一低头的柔媚,又有为谋爱、为谋生的人性复杂。前者在如今的时尚界盘踞着一席之地,后者却是流行文化未曾忘却的经典。作为传奇作家的张爱玲,创造并衍生出来的大众流行文艺,又何止与她的作品中的人物重名便被人忆起让人恍惚这么简单?张爱玲出身贵族,却和很多现代人一样有着不和睦的家庭和忧郁的童年,她的高贵只愿为爱情低头,她的慈悲只会对自己残忍,她在大洋彼岸悄然离世,却在中国再次引发“张爱玲热”。她的人,她的文,她的小资情调,她的一切就像是一个传奇,在时间的消逝中却牵出了源源不绝的当代流行文艺。 在流行音乐世界里,有关张爱玲的歌曲是一道哀丽的风景,充满了令人回味的忧伤。“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陈奕迅在一曲《红玫瑰》中以其略带颓废的嗓音反复吟唱这句富含人性意味的歌词,歌曲以男性的视角陈述、解释、反省:“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歌词的撰写人李焯雄,与张爱玲一样,也曾求学于香港大学。他创作的歌词既贴切原著,又加入了自己的诠释。“红是朱砂痣烙印心口,红是蚊子血般平庸,时间美化那仅有的悸动,也磨平激动。”当然,他也不忘还创作了一首《白玫瑰》,同为梁翘柏作曲,与《红玫瑰》同调不同词,但却是粤语演唱。如此用心,宛如在歌曲界形成似小说所述,男人都想拥有却风格不一的对立模式;《原来你也在这里》是另一曲关于张爱玲的歌,由有着会讲故事的嗓音的刘若英演唱,台湾词人姚谦所作:“请允许我尘埃落定 用沉默埋葬了过去/……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 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 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 喔 原来你也在这里。” 每个人对爱的理解不同,张爱玲在散文《爱》中这样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歌词既是化用此段,又是模拟张爱玲的口吻回忆一生,依旧带着曾经遇见爱情的欣喜,却也流露别离的遗憾,“回首半生匆匆,恍如一梦”,恰如林心如演唱的《半生缘》的感叹一般。“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这关于张爱玲的《滚滚红尘》既在唱她,也在唱世间所有难解难分的爱恨情仇。张爱玲的传奇与文字为流行歌曲的创作提供了灵感,而流行的旋律传播,也为“张爱玲热”积累了大众基础。 好的流行歌曲以词与旋律动人心扉,好的大众影视以声色并茂叩问灵魂,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电影、电视和各种舞台剧目等陆续聚焦张爱玲,她的《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半生缘》、《色戒》等作品纷纷成为上世纪末新世纪初炙手可热的大IP,这让“张爱玲热”持续升温。难以想象,电影的主演或在当时红极一时的明星,或在如今难以逾越的经典。1984年《倾城之恋》的男主角是周润发,1990年以张爱玲的故事为原型拍摄的电影《滚滚红尘》由林青霞、秦汉、张曼玉等主演,1994年《红玫瑰与白玫瑰》的主演是赵文瑄、叶玉卿、陈冲,1997年《半生缘》的主演黎明、吴倩莲、梅艳芳,2007年《色戒》的导演是李安,主演为梁朝伟、汤唯、王力宏等。同时,张爱玲的名字在电视剧、舞台剧中也颇受编剧、演员与观众的青睐。2009年上海知名作家王安忆与张爱玲“隔空对话”,将其《金锁记》改编为同名舞台剧,如今依然在热演。历史的呈现、剧情的改编、演员的演绎、经典的回味,往往能触发生出大众津津乐道的话题。线上线下,知名导演、流行明星与张爱玲,在制作方的花式包装下,营造各种大众的、文艺的噱头,足以让两岸三地的民众们沉醉于陶陶乐乐的“张爱玲热”中。当然,这只是重要的表象,张爱玲的文字、她的审美追求、她对人性的理解,才是引发大众追捧的根本原因。 “张爱玲热”源自她的文学本身,这股热潮在当代文学界的表现方式显得独特却自然,并且有着低调的张扬。出版商对张爱玲的作品一版再版只是人们意料中的表现方式。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张爱玲的文学作品对当代很多中青年作家的文风产生了潜移默化的陶染,犹如《红楼梦》之于张爱玲一样。如作家贾平凹常满足于自己阅读过张爱玲的书,并欣然叹到,“与张爱玲同活在一个世上,也是幸运”,他的传承古风的文气与张爱玲文章的典雅亦有相通之处;写过《上海夜色下的36小时》、《美女作家》等“小资情调”的“60后”女作家程青痴迷张爱玲,认为她的文字是“读来就撞在心坎上的”,尤爱她小说的典雅与世俗;魏微等“70后”女作家的作品带有一种诗意的怀旧,便是对张爱玲之文的继承。更不用说以写上海闻名的作家王安忆、陈丹燕了,在他们的《长恨歌》与《上海的红颜遗事》中都可见张爱玲那一份苍凉的笔色。这些当代知名作家对张爱玲的爱由心到口到笔到文,对张爱玲的文章既有主动的模仿,又有不自觉的借鉴,形成了蔚然一派“张氏”文风演变脉络,使得文坛中的“张爱玲热”缭绕发酵。 当代市场经济飞速发展,价值观念逐渐多元,通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界限越发模糊,这都为张爱玲及其文学重回中国内陆提供了合适融洽的社会环境。随着文学史对张爱玲地位的重新认定,张爱玲也成为学术界热议的对象。在1992年到1995年间,便有数本关于张爱玲的传书(王一心《惊世才女张爱玲》、刘川鄂《乱世才女张爱玲》、于青《天才奇女张爱玲》、余斌《张爱玲传》),其后更层出不穷。据统计,2003年国内研究现代作家的学术论文中,研究张爱玲的论文数量位居第三,仅次于鲁迅和胡适。一部分学者高度评价张爱玲,也有另一部分学者批判其在特殊时期的政治身份与态度,认为“张爱玲热”该降温了。有争论才更易形成热点,在消费主义盛行的当下,大众文化产业何尝不想蹭一蹭张爱玲这个“热点”,以文化的名义,联合当代流行明星一起促成华丽的“张爱玲热”经济链。而恰巧此时的大众多已达到了物质文明的基本要求,亟需补充相对匮乏的精神文明。张爱玲的“小资情调”,张爱玲的传奇经历,张爱玲的人性解码,张爱玲与时代偶像的强强联袂,都是吸引大众的原因所在。张爱玲之于当代大众文艺,不仅是锦上添花,更是为大众提供了一扇窥探复杂的人性的窗子。 然而,从“张爱玲热”中,大众接触到的更多只是“二手”的张爱玲,多是别人对她的解读与诠释。她被当作了一个增添文化含量的流行符号,难免不被误读与浅读,这是“张爱玲热”产生的必然后果。但那又怎样,如果张爱玲未曾离场,或许她只会依旧以自己的孤寂冷眼看待世间喧哗,独居祈盼,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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