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对小说的阅读经验而言,我以为小说创作最好不要太职业化。在纷繁复杂、真假难辨的现实生活面前,我们的作者如果仅仅是坐在书斋里冷眼旁观的看客,要写出贴近这个时代的优秀作品,恐怕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情。林恩不是一个职业写手,他自诩为“一个书生,半个商人”,在很大程度上他游走在文学的边缘。但林恩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对这个充满不确定的商业社会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同时,他还有较好的小说叙事能力,近读他创作的长篇小说《携带者》,给我的整体阅读体验和感受还是比较震撼的。故事很好看,也很锐利,让我们透过光怪陆离的欲望尘世,看到了在这样一个消费社会,底层人的生存状态。当然,也看到了人渴望得到灵魂救赎的可能性。 小说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主线围绕主人公蒋黎明留学美国毕业后,作为美国一个大公司派回中国的亚太总裁,在国内商海大潮中经历的与5个夜总会女子的情感故事。最后,因蒋黎明被误诊为爱滋病携带者,让这个曾经志得意满、浪漫风流的商业成功人士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开始了他的自我救赎之路。在他开始寻找这5个曾经与自己有过短暂“蜜月”的女子的过程中,与她们的交往,给读者展现了一个全方位商业社会众生相,通过这5个女子的身世和经历的展示,让我们看到了驳杂的社会和人性的真相。这个故事既是他个人的,也是社会的,既是生命的,也是灵魂的,读后发人深思。 胡海丽原来是省羽毛球队的队员,受伤退役后,生活没有着落,加入了“阳光丽人”夜总会,成了夜总会的“妈咪”。用几年来挣的钱在老家楚都市鼎湖区建了自己的三层小楼,算是孝敬年迈的父母的。但随着中国城市化浪潮的到来,中国的城市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不管科学不科学,合不合理,所有的城市到处都在拆迁,到处都在扩建。似乎谁拆得猛,建得快,谁就是能人,谁就会更快地加官进爵。同样,胡海丽家的小楼没有逃脱被拆迁的命运。英子来自洪州的一个山区小县城,高中时被副校长诱奸怀孕,被父母赶出家门。从“阳光丽人”离开后,被“敏大哥”包养。虽然这个“敏大哥”对她很好,她也有自己的“咖啡屋”可以自食其力,但在英子这里,“生活很美好,却难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寄人篱下的感觉同样不好受。王雪作为“穷二代”家庭的孩子,大学学的是英美文学,一心想出国的她,因经济原因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开始了“先挣钱后出国”的“曲线救国”之路。当初王雪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顺利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但在北漂时与一位流浪艺术家的一场失败的恋爱,让她认识到“学生的美好理想在残酷的商业社会现实面前总是不堪一击,甚至根本就是一个笑话。”离开“阳光丽人”后,她作了盛春市体育局陈立新处长的情人。后因陈立新“金屋藏娇”败露,王雪被陈的老婆当街扒光衣服撕打羞辱,后来她与陈断绝关系,加入了保健品传销的行列。“生存还是毁灭,对我来说已根本不是个问题。”王雪的变化出乎蒋黎明的意料之外,一个八年前带着青春梦想的温柔女孩子来胜春闯荡,八年后却变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如果你靠她太近,稍不留神就会被她划伤,而她自己更是从内到外都已伤痕累累。 在这个小说中,作者用力最多的地方,则为爱美这个人物。在她身上倾注了作者更多的感情。寄予了美、善、真、爱怜、同情、惋惜和希望。 小青的死,看似是一起普通的车祸,但她死亡的背后却牵涉到当地香楠市公安局长兼政法委书记周强东和香楠黑恶势力的恩怨纠葛,具有复杂深广的政治社会因子。小青是无故的,但小青的死具有偶然中的必然性。因为她是周强东的情妇爱美的闺蜜。而周强东又与高层个别领导的腐败、和社会灰色地带的黑恶势力纠缠在一起。因此,小青的不得善终死于非命,自然就少不了与罪恶之间的内在关联。周强东作风彪悍勇猛,对于香楠的那些地痞流氓如同猫对老鼠一样有着极大的震慑力。但周强东是个典型的“多面人”。他在上司面前又表现得毕恭毕敬,奴颜婢膝,惟命是从。在自己的私人生活中又表现得痞性十足,在当地是有名的“三好干部”(好烟、好酒、好女人)。因此,他利用职权便利“保护”爱美“青美酒吧”的意图,就是要把年轻漂亮的爱美据为己有,做自己的情妇。就是在这个喜怒无常、性格极端不稳定的周局长身上,爱美感受到了政治的诡异无常和人心的险恶,她越来越强烈地从周强东那里嗅到了死亡的威胁正在一步步靠近。她想到了离开,离开这个危险的人。但离开又谈何容易。最后周强东在别人的追杀中仓惶出逃,而爱美的闺蜜小青却成了这个事件的牺牲品。小青的死亡带给爱美的打击是致命的。爱美因此严重烧伤,精神分裂,住进了香楠精神病院。给她带来的是漫长的身体康复之路,还有同样漫长的精神救赎和回归之途。而小说的主人公蒋黎明能做的,只能是帮助爱美去完成她的精神救赎和精神回归。希望是有的,但确实很遥远。作者通过小青的非正常死亡和爱美的精神崩溃,将批判的锋芒直指社会结构内部,把最终通向“罪与罚”的尖锐诘问和深入思考留给那些挣扎在底层的灵魂。 余以为《携带者》的最大亮点正在于在商业大潮中,作者借助于小说人物的人生轨迹巧妙地编搭连缀成为一个艺术整体,在充分透视表现人物命运无常、诡异本质的同时,开掘出社会深层的矛盾和问题。这让我想到了曾经读过的3个应该说很有代表性的“底层叙事”小说,一个是毕飞宇的《相爱的日子》,一个是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一个是迟子健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它们都是写底层小人物命运的佳作。《相爱的日子》里的青年人最终却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爱情,选择了更为实际更物质的婚姻。在资本逻辑主宰一切的坚硬现实面前,他们无奈地向爱告别。《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揭示了中国社会阶层固化的现实。底层年轻人不论付出多少艰辛的努力,社会阶层之间流动的渠道已经被堵死,因此,涂自强的个人奋斗只能以悲剧的命运收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作者通过一起矿难事件背后的真相,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痛苦算不了什么,蒋百嫂的痛苦,普通百姓的痛苦才是值得书写的。这些小说发表后之所以引起广大读者的强烈反响,主要是它们揭示了在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中,资本轴心原则的霸道让生存在底层的社会边缘人无任何尊严可谈。它让我们思考,在这个时代,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记得狄更斯在他的《双城记》里开篇说过:“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让我们震惊于这样的社会现实所掩盖的底层人物的非理性存在,它提醒我们的社会治理者,无论如何,这样的作品的大量出现,都有着一种不应该被轻易忽略的社会学原因。 这让我想到了现代以降理性精神与人本主义思潮,它们相互激荡,相互影响,构成了20至21世纪人生哲学的美丽景观。人的本质是什么?是意志、欲望、情感?还是理性?人如何认识自我?在这个欲望翻滚的时代,拷问着尘世中每个人的灵魂。 人应该是“向死而在”的。看一个人如何对待死亡应该是反观他人生成败的最佳视角。我把人生态度分成两类,从摇篮里看人生、从坟墓里看人生。“活着体验死亡是救心的必由之路。” 如何面对死,在死亡面前应该做什么?未知死,焉知生?这个在哲学上亘古的命题,我们常人真的做不好。你看蒋黎明吧,生命警戒一解除,他又忙不迭地奔赴另一个物欲横流的商业战场。灵魂的救赎是否可能?在这个欲望尘世,考验着我们每一个人。 (《携带者》,林恩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2月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