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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城:那么大的局,那么小的情——《细民盛宴》中的家与情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同代人》 化城 参加讨论


    1.
    “在这个庞大而冷漠的家族中,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同行者。”于是在袁佳乔每次的家宴中,她总是姗姗来迟,就好像奔赴一场无关紧要的饭局,始终意在身外,近宴情切。《细民盛宴》里的第一次家宴是伴随着袁佳乔爷爷的死亡开始的,“几分钟工夫,杯盏碗筷统统就位,还有父亲亲手打造的八道冷菜,在稀薄的气温里秉持着自己原初的面貌。”张怡微借袁佳乔冷眼旁观“家庭”这一虚张声势的社会组织,而将将铺陈开来的丧宴也为这场名之为“家庭”的悲喜剧蒙盖上了一丝哀矜的阴影。
    张怡微对“家庭”的看法是冷峭的,这也是她“家族试验”写作的出发点。“我想写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最终以一家人的方式生活在一起。”在这本她最新出版的“家族试验”系列惟一的长篇小说《细民盛宴》中,具体试验起来就是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女儿袁佳乔如何与继父、继母相处和解的故事。和解的背后是长久以来“我”与生物属性上有着联结的父母以及原生家庭中的不断求取与舐舔,“我有时会惊讶我与这些人同祖同宗,我的身体里,流着与他们相似的基因密码。那究竟是源自什么样神奇的缘分,除了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我们简直比陌路更陌路。我们对彼此唯一的兴趣,就是看看对方命运中的纰漏。笑一笑,或者,忍住不去笑。”
    如此种种,张怡微将个人在家庭人伦关系中的依附与粘滞事无巨细地展现出来。这是一位心事重重的女孩在这一幕幕冗长、憋闷的室内剧中所作的个人独白。“我是个软弱的人,尽管情感丰富,又期望被关爱。”
    愁绪如斯,如鲠在喉,怎么能不突崛而出?小说中常常出现长篇累牍情感体验的消耗与施放,袁佳乔抑或是张怡微始终在理智与质询间拉扯:“我假借优柔寡断与重情重义的外观,来掩饰自己软弱的病态、表达的障碍,是因为沉溺病态无疑也生产稀少的快乐。”这是袁佳乔自救的一种方式,在沉思中平衡,在沉思中反醒,因此小说中众多芜杂情绪的投射也显得适宜不浮泛。
    2.
    简单归纳起来,关于家庭的几种形态其实也不过三种:婚姻、血缘、寄养。在这三种的家庭形态中,“婚姻”的解读在一百多年前的挪威剧作家易卜生在《玩偶之家》里就给众多读者、写作者描摹出了婚姻对自我的束缚,对个性的压抑,“自己是丈夫的傀儡,孩子们又是她的傀儡。”(鲁迅语)于是乎,娜拉出走成为世界文学史上女性自由主义的解放先声。而早于易卜生的王尔德,更是赤裸裸地揭露了婚姻的本质。
    “婚姻的魅力就是它构成了一种双方都感到很有必要的欺骗的生活,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哪里,而我的妻子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们相会了——我们有时碰一碰头,比如我们一起下馆子,或者去见一见公爵一家——我们就板起一丝不苟的脸,互相说些荒诞不经的故事。”
    同样,当“家庭”走到现代强调社会分工、个体主义的今天,家庭关系中重要一环的“血缘”纽带是否还那么重要?它对自我的影响是否和几百年前的农业社会的家庭关系有所不同?在这方面,日本当代作家角田光代采用了一种比张怡微更加暴烈的方式讨论“血缘关系”的重要性,在其最新的一部长篇小说《寂静的花园》中,她就对人工授精(尤其是没有接受丈夫这方的精子)这种仰赖科学,但有悖常理,挑战生育观念的未来性技术做了自己的探索和解读。尽管科技在前,但《寂静的花园》和《细民盛宴》的关注点最终都落在了“血缘在家庭关系中无足轻重,更重要的是人情的羁绊”这一永远无解的哲学命题上。
    3.
    渴望爱,又不敢爱。童年时期没有受到来自父亲尽心尽力的爱,因此在成长后更要表现出“做作的爱,克服万难的礼数,才会显得谨慎周全。”这是袁佳乔的做人之道,确切地说,是在这两组“再生家庭”里的做人之道。亲生或是不亲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早从原生家庭的虚与委蛇中学会了如何从命运的漩涡中抽身而退。
    作为从“破碎婚姻中走出的幸存者”,袁佳乔与小茂的爱情也有无数种不确定性。有过奋力相守、彼此信任的阶段,有过努力操劳与愤怒漠然阶段,只有当她成长、经历,确实体验过世事嬗变,人生要义,“到达当年父辈们无法处理自己、无法处理子女年纪的时”,袁佳乔才略微有些懂得人之为人的歉然与无奈,她也终于承认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自怨自艾只是在消耗一场毫无必要的热情。
    “我觉得自己老了,我终于和我的父亲、母亲、继父、继母一样只希望表面的和平,而不追究什么真相了。我终于成为了一个我童年时那么嫌鄙、轻蔑的市井细民,只求一份难得的安宁便能搪塞全部的原委。”
    盛宴易散,大幕卸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热闹终会变成一桌桌凄清的残羹冷炙。这些事关婚丧嫁娶、名为“盛宴”的局帮助袁佳乔完成了生命经验中一次又一次不可或缺的淬炼。她曾经向外费力索取——父母、爱情,现在转由向内自我关照。也终于明白到底人与人的关系总要趋于平淡,家庭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喧嚣可张扬,步步为营、处处惊心,又有何用呢?
    张怡微曾在一个自我创作谈中谈起对“世情小说”的看法:“生活本身就很庞杂,不必了解全部真相,大家也能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彼此不戳穿。有时是因为善良,有时是因为粉饰,总之没有一个导火索,许多隐秘的心理可能也就平安地埋葬了。”
    这也正是《细民盛宴》或张怡微的迷人之处,致力于那些微小的、执拗的、不让人升华的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原来她在那么大的局里,藏了那么小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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