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品《生死疲劳》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莫言的作品迅速登上了全国各地的图书畅销榜,一直高居不下。对普通读者而言,究竟该如何阅读莫言,如何阅读优秀的现当代小说? 《解放周末》日前采访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栾梅健。 解放周末:莫言获奖后,一时洛阳纸贵,人人争读。 栾梅健:作为现当代文学的研究者,我还是很高兴看到这股“莫言热”的。当前的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往往会选择一些实用、但人文底蕴相对较弱的书籍来阅读,这对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建构是不利的。莫言获奖,令人们重拾对当代文学的信心,“莫言热”带动更多人阅读优秀的文学作品。我甚至在想,假如一个人每个月能抽出一两天时间,阅读一两部长篇小说,一年下来也能阅读十多部小说,其收获是相当可观的。 解放周末:莫言创作丰赡,仅长篇小说就有11部之多。普通读者阅读莫言,从哪部小说“入眼”比较好? 栾梅健:莫言自己向大家推荐了《生死疲劳》,他认为它比较全面地代表了他的写作风格以及艺术探索。如果我推荐,则会推荐《蛙》。这部小说22万字,并非长篇巨制,但它的艺术魅力是十分震撼人的。莫言展现的精准程度和老道程度远远超出一些批评家的想象。《蛙》写的是一个很难把握的题材,而莫言能够辩证对待,既展现了历史之痛,也阐发了忏悔之思。他之前的小说是一种恣意的狂欢,一场文字的盛宴,但到了《蛙》,则是冷静的、内敛的,展现了一种疼痛和慈悲。 解放周末:但大多数读者同样会被莫言小说中恣意狂欢的魔幻色彩所吸引。 栾梅健:魔幻是西方的一个评价标准。莫言的小说令人联想到福克纳和马尔克斯,拉美文学中的魔幻元素也确实对莫言有很大影响,但我认为对莫言产生最主要影响的不是这个,而是山东的民间传统。比如《齐东野语》这样的笔记小说、志怪故事。莫言从中吸收了养分,写出荒诞不经的故事,西方人认为是魔幻,但其实是对本土文学的继承。 解放周末:莫言有一本短篇小说集,就叫《学习蒲松龄》。 栾梅健:是的。蒲松龄的家乡淄博和莫言的家乡高密离得非常近。莫言小时候就是听蒲氏故事长大的,天天站在门槛上读各种故事书。 从文学性来讲,莫言回归了中国小说的传统。中国古代小说从三言二拍到四大名著,都是传奇的、志怪的。近代中国小说的转变是从梁启超开始的。他提出“新小说”,认为小说应该成为改良社会的工具。这种“文以载道”式的转变,发展到后来,视文学为附庸,令小说远离了趣味性,越来越不好看了。事实上,小说就是小说,不能变成“大说”。莫言就找回了“小说”这个传统,他会编出非常摇曳多姿的故事,非常精巧,又有情节性。 解放周末:但也有批评者指出,莫言小说的故事性强,思想性弱,是其不足。 栾梅健:文学不是用来讲道理的。我觉得莫言之所以成为莫言,就是因为他把鲜活的生命展示出来,让读者从中体会人性的拷问、救赎和放归。 事实上,作家的使命是通过艺术来打动人,而不是通过理论来启发人。郑振铎先生就曾经批评一些小说 “骨头太多肉太少”——理论、思想太多,太想把所有东西都包在里面,结果“瘦骨嶙峋”,不好看。而莫言就是反过来的,有鲜活的灵魂在小说里,是亲切的而不是冰冷的。 我觉得小说家就是小说家,不要把自己作为思想家来看待。小说还是要写得“软”,写得好看。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莫言的这个路子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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