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铜镜上,也时常会有一层历史绿锈蒙垢在上面。不擦拭掉历史绿锈的蒙垢,我们是看不到真正事实的。 1978年初夏,我在北京二中当语文教师。语文组的赵庆培老师,是全校的业务尖子。他博学多识,语文教学水平在区里也是有名的,曾经多次进行过示范讲课。有一天在图书馆,我们聊起来。他得知我家与钱家关系较密切,甚为兴奋。问了我许多钱先生的事情。那时候,钱先生仅在国内学术界较为知名,并不若当今海内外皆知。我好奇地问赵老师,您也知道钱钟书?赵老师回忆道,那是上世纪60年代初,他在图书馆阅读《宋诗选注》,教外语的蔡老师近前来,指着封面上钱先生名字说,你知道吗?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大学问家啊!蔡老师原在北大任教,他去图书馆借书,却发现每一册书的借书卡都有钱先生的签名,便惊诧地问图书馆的管理员,这人是谁?管理员反问,你在北大教书,怎么连钱钟书都不知道啊!蔡老师顺便又讲了一些钱先生的轶事。从此,钱先生的名字铭刻在赵老师记忆中。赵庆培老师说,他自己一直寻找着钱先生的作品,可除了《宋诗选注》和《通感》一文外,很遗憾未读到其它著作。他问我家中有无钱先生的作品,尤其是《谈艺录》,很想一睹为快。我说,您知道吗?钱先生解放前还出版过长篇小说《围城》,是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的,我父亲一位好友杨仲德先生家中存有此书,我也看过。赵老师也很想借来看看,我说此书是珍本,不可能借人的。赵老师表示理解。 以后,赵老师到我家与我父亲会面。他们略作寒暄后,又谈起钱先生。赵老师恳切地说很想拜见钱先生,不知能否引见?父亲沉吟一会儿才说,钱先生工作紧张,平日极少见客。不过,他可以替赵老师问一问。 父亲后来才对我说,他深知钱先生和杨先生不喜欢应酬,也很少见客,许多名人要人甚至外国记者学者都被拒之门外。可是他那天被赵老师一片仰慕之情所感染,决定替赵老师说一说。过几日,父亲高兴地对我说,事情办成了!一天晚上,他与钱先生聊天,讲起赵老师颇想拜见钱先生之事。意想不到,钱先生竟爽快答应说,是个中学教师?那我倒想见一见。他对父亲说,中学教师里真正有学问的人是很有一些的。前一段时期,有一位中学教师给他写信,指出《谈艺录》一处引证失误,他很高兴地回信向那人致谢。 这天下午,父母与我一起陪同赵庆培老师拜访钱家。我们先去电影院同看一场外国影片,然后又赴三里河南沙沟的钱家。天气已经很热了,钱先生穿一件旧府绸短衫,亲自为我们每人沏茶。他风度翩翩,和蔼可亲,谈得融洽了,赵庆培老师将他听到的两桩轶闻向钱先生求证,先是问:听说您留学归国后回西南联大任教,被破格任用,直接任教授,可有此事?钱先生确认此事。赵老师又问,听说您考取的那一年庚款公费奖学金只有一个名额,许多同学知道您要参加考试,就不去考了,这传说是否当真?钱先生也微笑点头,并说出几个名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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