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联盟》剧照
    
    《我的前半生》剧照
    今年以来的电视荧屏，可以说既热闹又多元，各种题材各种类型的电视剧，最大限度网罗了话题，也因此最大限度网罗了观众，形成了一波又一波收视热潮，也出现了几部现象级作品。而观察这些热播剧，又能发现不少当下电视剧创作的新现象。
    ——编者的话
    都市情感剧是国产电视剧中的重要一脉。在很长时间里，浓郁的生活实感，是此类电视剧的显著特色，从1990年的 《渴望》 开始，到新世纪前后的 《一年又一年》 《空镜子》 《金婚》，再到这两年的 《中国式关系》《小别离》，延续的都是这一传统。
    然而，从近来几部热播的都市剧来看，这一类型的写实创作传统正在发生变化，出现了一些新的套路。
    不久前收官的 《我的前半生》 就非常集中地体现了这种趋势。该剧在东方卫视、北京卫视收视包揽全国前二，全网播放量已突破30亿，成为今年以来名副其实的爆款剧。在当下影视产品极大丰富、信息过量的媒介生态下，《我的前半生》 的胜出，显然是直击了大众的敏感神经的结果。该剧聚焦女性独立的现代性命题，也是亦舒的原著主动承续鲁迅名作 《伤逝》中子君涓生的人生爱情悲剧所做出的当代演绎。时代变化了，被抛弃的子君，又该怎样自我拯救？ 这个话题显然足够敏感，由此激起亿万观众竞相追剧热议实属必然。在剧情的具体展开方式上，主创选择将人物设置推向极致，特别是在开篇，从各个角度表现全职太太罗子君沉醉于物质享受、陶醉于自己的美貌、精神空虚的性格特征，对全职太太的表现是夸张化、漫画化的，看上去很有代表性与典型性，其实却是表面刻板的，反而显得对女性独立的理解比较狭隘。从现代社会的长远发展来看，全职太太对家庭、孩子的付出需要全社会的尊重和理解，更需要尊重女性多样性的人生境况与选择。生活中，忙碌勤谨、聪明能干的全职太太大有人在，剧中的表现很难概括现实生活中这一人群的丰富多样，也就显示出了与现实的背道而驰。
    随着依赖性很强的罗子君进入职场后，全剧进入了玛丽苏+霸道总裁的模式。她的所谓艰苦奋斗，每走一步其实都得益于金领闺蜜的男友贺涵的提点和帮助，包括面对小三的换房要求、前来买鞋的难缠老同学、商场老好人老金的追求、渣男段晓天的性骚扰……每一步都有这位闺蜜男友或前男友环绕左右，及时救助。在这里，罗子君进入职场后本该经历的脱胎换骨的人生历练，被置换成了霸道总裁的保驾护航。实际上，这样一种套路我们以前在偶像剧中并不少见，无论是 《杉杉来了》 《何以笙箫默》 《放弃我，抓紧我》 这样的时装剧，还是《千金女贼》 《抓住彩虹的男人》 这样的年代剧，以及一批古装剧。“大女主”的强势成长背后，仍然是“大男主”的支撑和扶助，女性独立也就只能沦为一次次“逃脱中的落网”而已。所不同的是，眼下这一模式改头换面进入了一向以生活实感为主要特点的都市情感剧中，弱化了该类型中宝贵的写实创作精神。在此情节模式中去演绎女性的精神独立，也就缺少说服力了。
    玛丽苏+霸道总裁的套路，来自网络文学，用网文的流行语来概括，就是大boss对小白兔无限“宠溺”，是一种女性先失宠于男人、后复受宠于更富更强男人的桥段。这样的故事无论拍得多么激动人心、令人神往，但内核终究不过是灰姑娘的另一种变体故事，一个虚幻的都市童话，和现实中女性的生存境遇、经济精神独立都相去甚远。
    对于爱情的刻画，是都市情感剧的重要面相，《我的前半生》 也不例外。剧中“爱上闺蜜男友”的故事模式，延续的是 《失恋33天》 的套路。这也造成了很多观众从感情上难以接受该剧。同时被好友和男友背叛的人生打击足以击碎人的全部自信和他信，因而，人们在爱情选择上除了伦理禁忌外，还有着其他一些现实规避或忌讳，其中即包括和好朋友的恋人保持距离，即使不到恋爱的程度、过度的亲近亲密也难免伤害友情，这一点实在是成年人相处中默认的人际距离。因此，尽管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的事例，却不容易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然而，这一套路模式因其在叙事上的高效简单、戏剧冲突劲爆而被影视剧一再模仿反复搬演，成为荧屏宠儿，折射的是当下影视创作对于观众普遍认知的忽视。剧中，唐晶、贺涵、罗子君几乎形影不离的关系、罗子君凡事必向贺涵求助等虽然表现得十分自然，也有力地助推了戏剧冲突，但其实却有悖于人之常情，最终也就“经不起成年人现实感的考量”。
    网罗各种社会话题，是 《我的前半生》 很重要的一个特点。除了家庭、职场和爱情之外，该剧的财富观也呈现出套路化的倾向。剧中，贺涵是标准的钻石王老五、高富帅，集所有优点于一身。而其他男性，陈俊生是其下属，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家庭生活中出轨负心；老金形象窝囊、收入不高，开的车更是一般，最终被贺涵下结论是“老实人的阴险”；贺涵下属公司的小主管段晓天更是一个找刺激的“渣男”……高颜值+高身价在该剧中是与“人品、趣味”等内涵画等号的，也就存在以“收入和形象”代人品、代趣味、代审美之嫌。无论是陈俊生的背叛、还是老金的无趣+心机，抑或是段晓天的无耻都反衬出贺涵的理想无暇，既理性强大，又值得信赖。这种塑造人物的套路在近年来的都市情感剧有愈演愈烈之势，在之前热播的《北京爱情故事》 和 《欢乐颂》 系列中也都有所表现。
    我们可以为这些远离生活实际和现实逻辑的影视剧套路找到很多理由。比如———影像总是会更多地提供现实生活中缺乏的东西，观众也情愿享受这种白日梦。说到底，现实中职场越是努力打拼，荧屏上越多见轻而易举的华丽转身；生活中感情越是难以维系，影像上则越是充斥着春风十里不如你的倾情眷恋。这些都是此类模式在当下的审美场域和接受语境。不过我们还是期待着影视作品的创作有高于生活的追求。写实是致力于表现当下现实生活的都市情感剧可贵的创作风格，借此，该类型创作得以有力保持着与现实生活的积极对话关系、鲜活生动的生活实感以及充沛感人的人文思考。期待今后的影视剧创作者能在程式套路之外，不断唤发诚实真诚的创作热情，向荧屏奉献更多植根生活、热气腾腾的“中国故事”。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