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张展》,对我来说算是“天外来客”。2014年5月,《后上塘书》的写作进入尾声时,出版社朋友打来电话,说要我写一部关于大学生志愿者的小说,有原型。我听后觉得好笑,我怎么可能去写命题作文?又是我不熟悉的大学生?再说,手头的长篇耗尽心血,四五年内我不打算再写长篇。还好,跟她说了我的想法,她立即表示理解,说是因为我写过《生死十日谈》,才想让我写一部非虚构作品。可在结束电话时,不知为什么我跟了一句:“这是一部救赎小说。”结果,就是这句话惹来“麻烦”。长篇完成不久,朋友又打来电话,说她非常感兴趣我说的“救赎”主题,还是希望我能写。我依然是坚决拒绝,朋友也依然表示理解,然而又过两个月,在我身心难得放松时,朋友又打来电话,说她已经用我的名字报了选题。这次我有些急了,怎么会这样?没答应为什么要报选题?不好意思发火,只有说报了选题也不写。还好,朋友还是表示理解,还是同意不写。然而就是这一天,事情有了变化,和在美国读书的儿子聊起这件事,儿子说了一句让我意外的话:妈妈,如果一件事儿毫无道理地在后边追着你,就一定有它的道理,或者隐藏了什么秘密,你不妨回过头来看一看,为什么不可以写一下我们“90后”? 回头看,我找到了那个没有道理的道理,我说出了“救赎”二字。当时脱口而出,是我不认为志愿者是个简单的高尚行为,一个大学生如果高尚到能天长地久地去做一件事,一定有生命遭遇的引领,一定是遭遇深渊的本能需求,如同一个落水者攀住石壁。可一个大学生的命运会有怎样的深渊?事实上,在儿子的暗示下,我已经在向一部小说靠近。因为我已经在思考。 2014年11月,与一个记者朋友见面,期间她带来她的朋友,说读过我的小说《致无尽关系》。席间,就剩我们两人的时候,那朋友跟我说,他大学最要好的同学也读过我的《致无尽关系》,可他在法航447空难当中去世。我当时惊得头皮发麻,因为我知道他!当年小说发表并被转载,我在网上读到一位鞍钢人写的博客,说他在本钢工作的朋友就在法航447飞机上,临行前推荐他读《致无尽关系》。我震惊,一是就像小说里写的,当你发现一个空难去世的人和你有关系,仿佛从某个已故人身上翻出与你有关的遗物,但重要的是,就在那一瞬,我感到我的生命正在发生一桩奇遇,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大学生的命运深渊:他父亲遭遇空难,而他,之前好多年一直叛逆父亲…… 这就是没有道理的道理,灵感的种子一旦跌落土地,完全由不得你想象。这也是道理背后潜藏着的秘密,你从没想写什么“90后”,可是当一个深陷命运深渊的大学生尾随一个读过你小说的人向你走来,你不得不迎上去,不得不跟他一起走回他出生成长的这个年代…… 小说写了五个月。这五个月,侄子生病在大连住院,年老的母亲身心衰颓接到家里伺候,每天都在亲人病痛的煎熬中,可每天都能写下至少一千字,仿佛一脚踩进储藏着优质矿石的矿脉,欲罢不能。期间倒是经常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可是每到这时,又总有奇迹发生,比如张展父亲空难去世没有遗体,家人又要与遗体告别,我的想象力就一下子短路,可就在那一天,一位朋友从沈阳来,晚上见面时还带来一个开发区朋友,听我讲到没有遗体的追悼会不知该如何写,那位朋友立即说:我的一个同事在2002年“5·7”空难中去世,开追悼会时局里给造了一个塑料假人。那个晚上我激动不已,仿佛沈阳的朋友专门为我而来,专门为我带来开发区的朋友。因为当张展的父亲变成塑料假人,荒诞感使张展开始追问父亲究竟是谁? ——追问父亲是谁,这是张展自我救赎的全新开始。 我一直觉得,张展的形象原本就在那儿,在一块岩石下面,而某种神秘的契机让你来发现他,开掘他。就像我原本没想写这部小说,却有一个朋友在后边始终不渝地追着我。 现在,我不得不说,感谢张展,因为是他,引我爬上一个高原,那里虽然空气稀薄,但他让我看到了平素看不到的人生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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