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别人的感受是什么样的,我经常会觉得生活就是一场泥石流,迎面滚滚而来,随后你被吞噬,裹在里面 ,随波逐流地向前走,压抑、泥泞、喘不了气。于是写小说有时候变成了变相的挣扎,似乎想从我们庸常琐碎的日子中脱开一些距离,来反观我们的生活。 我有段时间特别想写一个科幻小说,当然不仅仅是题材上的变化,科幻小说最终还得是小说,不是科幻的意义大于小说。这其中最重要的大概还是小说视角发生改变,比如我坐在办公室里,只能看到窗外林立的高楼和一片被大楼割裂成不规则形状的灰白色天空,如果我能坐在飞机上,就能看到整个城市的全貌,再远一点,如果在太空,我就能看到地球的全貌,如果在星星上,我看到的地球大概也就是这么个点。说归说,事实上写科幻小说还是很难,我们大多数人还是擅长回忆,经历过了才会显得可靠,而时间的尺标只要向前挪动一点点,知识储备就会捉襟见肘,好不容易堵上了这里的缺口,又在别处发现了更大的漏洞。对于一个写小说的人,关注的重点可能不在于科技和智能,但人性在超前的时代中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你能确定自己不犯傻吗?于是,想了一段日子,这个念头就被搁置起来,不再敢碰。 还是回到老老实实的生活中来继续琢磨小说,发现人类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很长时间,而这漫长旅途除了繁衍生息,还伴随着文明进程,只是这速度已经越来越快。一个气球,不停地充气,总有一天,它会爆炸,我一直对此怀有忧虑。这时代,很多东西是不可逆的,淘汰了,它就成了永久的古董,躺在博物馆里失去生命的色泽。再回到生命的本体来,我们一直处于向个人极限不停询问和探索的过程 ,只是你并不清楚在什么时候会达到生命状态的巅峰,而那个过程可能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我们又开始走向衰老和颓败。生命中的老人和孩子,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具有高度相似性的,比如天真、重复等等属性,生命的开合之间也有某种关联和衔接,从出生开始,我们一路向死亡奔跑,谁能证明,死亡之后又不是另一个新生的开始呢? 《祖先与小丑》其实讲的是爷爷与孙子的故事,因为生死的距离,在孩子的眼中,爷爷就成了祖先的象征。一个生命结束了,另一个生命开始了,他们之间的遥望和呼应,构成了生命个体之间的对话。从生命的两端看过去,我们还能发现处在中段的那些人们,他们活着,带着两端的牵挂,步履沉重,可能正在把生活中的各种物件捡起来,扛到肩膀上,也可能从身上取下了某些东西,一点点地抛撒在路边。 人生就是这么个过程。起初,跟这个世界毫无关系,然后慢慢建立起密集的关系,有了可以信赖的亲人和朋友,同时也有了欺骗和怨恨,然后,某些曾经很重要的人,忽然之间失去了联系,某些令你别扭的人闯进了你的生活,后来也扬长而去。而最舍不掉的人与物,总有一天,不管你乐不乐意,都得跟他(她)们挥手道别,最后,你也走了,不管带不带着牵挂,再次跟这个世界毫无关系。有些人可能至死才能明白这些道理,有些人可能活着早早地看穿了这些,于是明白了索取与放下。我们只是出席了时空的某个片段,在那一段时光影像中,我们千军万马地汇合成密集的小黑点,从时光隧道里疾驰而过,然后又随风飘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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