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百人里有一位读小说,我相信,至少万人中才勉强会有一个接着去读创作谈。 因此,不能辜负万里出一的创作谈读者。这仿佛已是书房里的密谈,惟有高挑些的话题,才配。 关于《洋流》,话题就是从广大“顽童”中鉴别成年人。 曾在巴黎偶遇过一个祖上有封地的家伙,他本人又兼法国大企业的高层,有张深思熟虑的脸,很可以上我国那类男人杂志的封面。 此君告诉我:法国人和法国人之间的社交是成年人之间的社交,我们以成年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笑问他:所以,一个法国男人同他妻子的情人是可以互相以礼相待的? 也许,调侃偶然击中了比较文化的亮点。 《洋流》首先有一个舞台布景,就是大洋。潜水客跟随潜导,进入开放水域,和纯粹的大自然相处。每个人事先都签署了免责文件,表示理解和认可自己进入高风险状态,任何疏忽或自然环境的骤变都可能导致身体受伤乃至失去生命。只有成年人才有资格签署这种性质的文件。 游客尝试极限运动和有风险活动,动手在免责文件上签字。其中有多少人是计算并衡量了自身能力及风险程度以成年人的理性签字的呢? 《洋流》的故事里,有三对中国夫妻和一对美国夫妻参加了一次由塞班岛导游导潜的休闲潜水,意外发生了,不寻常的洋流将他们带入外海,离开了安全区域。 故事里还有一个故事,三对中国夫妻里,有两对夫妻互相存在不明不白的关系,这是游客带来的生活里的关系。不过,在生命受到自然环境威胁的极端情况下,生活里的暧昧获得了足够的压力,开始爆裂。小事故为大爆发创造了条件。 想起曾和一位常出版小说的同龄人讨论小说,他强调小说是没有任务的,纯然是讲故事而已。我想补充:小说没任务很好,没言外之意就无趣了。 《洋流》若能达到有趣,有趣在什么地方? 一个人,日常生活中的行为模式和他处理意外和事故的方式是一致的。没有潜水,就不会发生意外;没有意外,读者看不见《洋流》中诸般人物日常面具背后的隐情;没隐情,就没有故事;不读赤裸裸的故事,不直面他人的暗中的行为,不被行为模式的后果震惊,人或者就更难以成年。 溺水其实比你想像的要快。如果在潜水中突然失去气源得不到补充,短短二三十秒左右,人基本上就会进入意识不清晰状态,若无他人救助,基本乏力回天。 在失去明确获救希望的事故性漂流中,放弃渐渐会显出它的魅力。一次次挣扎消耗体力,越来越低的气温和水温带走人体热量,绝望引发的歇斯底里,幻觉,对海洋生物的恐惧……凡此种种,成熟的人格和“顽童”的人格导致的迥异行为会造成不同结果。 几年前,台湾曾发生一起潜水意外。洋流携带导游和游客漂向外海。在巨大的心理和生理压力面前,他们作出了很好的选择。游客允许导游尝试游回海岸求救,互相勉励鼓舞,在黑夜的大海里漂游等待,直到第二天下午获救。 什么样的人能够有毅力和能力熬过恐惧和黑暗?读者可以在《洋流》的阅读中进行一次自我鉴定。 “洋流”并不只存在于潜水探险中,“洋流”恣肆于人生的各个阶段各个领域,将我们带入黑暗和煎熬,让我们经验希望和绝望,我们一会儿感觉生,一会儿感觉死…… 回到成年和“顽童”的话题。也许《洋流》是一次诘问:无论我们的生理年龄是多少,我们成年了没有?一个无法在心理上成年的男人,即便他子孙满堂,仍然只会放纵不善检点,无法为人性之病找到解药,最终也无法完成人生的期末考;一个心理上不成年的女人,即便到了应该成为家庭港湾的时分,也许还觉得自己是漂流瓶里那朵保鲜的红扶桑,不甘恬静,常要掀风作浪…… 《洋流》的结局,有人归入了茫茫波涛,也有人得救。不过,活下来的人和死去的人有很鲜明的不同。惊恐不安、内心怀恨、带有攻击性、平时享乐无度、忘却责任的人更容易在大自然的考验里丧生,而习惯忍受、妥协、原谅和爱的人更容易活下来。大自然的选择,是上帝之手。 所谓成年:无非具有了爱、负责、饶恕和于苦难中喜乐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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