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剧《天堂大酒店》剧照 西班牙库伦卡剧团演出的默剧《安德鲁与多莉尼》曾在国内几度上演,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妇人用失忆唤醒丈夫爱的记忆,两人被平淡琐碎生活磨掉的激情与欣喜,穿透他们所戴的面具,直抵观众心底。尾声妇人的临终与儿子的婚恋以及新生命的孕育同台而置,道出人生的生死更迭,活着的人对逝去生命的最好纪念,大概是心怀过往过好余生。 上周末献演天桥艺术中心的默剧《天堂大酒店》,由德国弗洛兹默剧剧团带来,被誉为《安德鲁与多莉尼》的“灵感来源”,但与后者在基调上的大相径庭,亦可视为硬币的另一面。该剧一开始便带着“死亡之眼”,在父亲遗像的注视下,以不同理念经营家族酒店的姐弟,却在摧毁父亲留下的遗产上“齐心协力”。待象征酒店声誉的四颗星被酒店星评员悉数摘除,母亲一命呼呜,碍于家法貌合神离的姐弟这下愈发肆无忌惮,随着死亡的接二连三,两人的争斗也升级为自相残杀,酒店凋敝。 这首“星级黑店狂想曲”充斥或离奇或残暴的种种死亡,然而《天堂大酒店》并非一部暗黑之作,视为创作者恣意开给生活的玩笑倒更合适。该剧各式各样令人捧腹的荒诞笑料,几乎皆是发生在一览无遗的酒店大堂,可是但凡涉及到杀害与死亡,除了有关母亲之死的诗意而含蓄的交代,无论是狗或人,不管是酒店人员还是陌生的旅客或窃贼,均由与大堂相连的厨房之门或者出入口的旋转门隐藏血腥,只用手枪、电锯等物件制造的声效,让观众脑补“R级”画面。 舞美展示的酒店顶部的两座小山,鲜明地指向故事发生在风光秀美的阿尔卑斯山。但同样发生在这一片风景下的故事,电影《海蒂》、《蝴蝶》所呈现的温情与体恤,对该剧而言却像嘲讽。剧终时刻,父母年轻时的合影取代他们的遗像“俯瞰”一地狼藉。儿女对他们心血的糟蹋,并没有逃脱日常生活指定的范畴——从琐碎小事到文化传承,新与旧无时无刻不在起着冲突。而本剧承载“解构美好”功能的,正是戴在角色脸上的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具。 《天堂大酒店》中的面具与《安德鲁与多莉尼》里的一样,配合默剧的形式,指出资讯和声音泛滥成灾的全球化时代,“越隐藏越见情感,愈沉默愈有力量”是有可能的。正如法国导演迈克尔·哈扎纳维希乌斯作为献给1920年代风光无限的好莱坞默片的“情书”,2011年拍摄的黑白无声电影《艺术家》上映之时,因为多数观众早已习惯沉溺于色彩纷呈的大片而招致“不合胃口”的批评,某种程度上,这两部作品也在“强迫”观众祛除惯性。 两部默剧尤其《天堂大酒店》,比较卓别林的无声电影或者通常意义上的默剧,演出时间更长,故事也更为复杂。若剧中缺失接踵而至的笑点,面对一台90分钟默戏,大部分观众大概会坐立不安。而鉴于剧中的笑料几乎都由演员夸张的肢体动作“输出”,演员管理身体的难度,自然高过普通的舞台剧演员。《天堂大酒店》里四名演员的肢体运用,除了推进剧情时的相互冲突,亦有插科打诨展示个人才艺的舞蹈、杂耍。它们连同剧中音乐,令观众获取的不止“视听冰淇淋”,更多的是探秘被面具掩盖的角色的情感与心理的乐趣。 遮蔽演员脸部的面具,亦是演员“一人多角”的保障。《安德鲁与多莉尼》中,三名演员演活了一家三口以及医生、病人等十来个角色,已让观众惊叹不已。《天堂大酒店》单一的酒店大堂,却先后出现父母儿女、厨子女仆、各式客人、窃贼警探等等近20位人物,且个个性情迥异活灵活现,当满身横肉沉浸在解剖世界、时不时在眼镜上搞点小怪的厨子换了一身行头,化为每次迈步、每个手势都能引起满堂哄笑的探长,观众也只能感慨“这才是演员!” 而该剧角色之间的性格反差,正是由肢体语言与服装造型联手打造的。同一演员依靠不同的衣着和举止演绎不同的角色之外,每场戏里最多放置的四个人物演对手戏时,行为与装扮亦是迥然有别。比如希望保留父亲遗留的酒店原貌的儿子,一身灰白黑,竭力颠覆旧有模式的女儿,则是外衣、靴子、手提包都是大红,甚至祭拜父亲的玫瑰,老公的衣服,使用的手枪,大堂内的地毯、摇铃、窗布等的颜色,也要一红到底。 “分身有术”的默剧演出,日前亮相北京喜剧院的肢体剧《天外飞鸿》也颇值得一说。比起《天堂大酒店》,丹麦喜剧大师保罗·纳尼1992年策划并主演的独角戏《天外飞鸿》,时长仅有60分钟,几乎没有舞美,只能算作小戏。围绕一桌一椅和桌子上面被反复使用的纸笔、红酒、杯子、相框等极少道具,没戴面具也基本没有改变服装造型的保罗·纳尼,演绎一个有关“写信”的荒诞故事(信写完要寄出,恍悟钢笔里没有墨水,之前做的纯属瞎忙活),凭借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和丰富机灵的肢体,他以15种截然不同的表演,演绎正常、做梦、醉酒、无手、西部牛仔、无声电影、一心二用、马戏表演等15个“白写一通”的版本,演活了15个个性十足的人物(最让观众称快当属“懒惰”版,他仅仅在侧幕朝台上吐了一口烟就算完成),玩出“大千世界”。 《天堂大酒店》借某个道具三番五次闹出大笑话的情节也有许多。同样一道旋转门,厨子抱着一头死猪大大咧咧过时会被夹到,警探却畏畏缩缩需要同伴带路才敢穿过。而剧中错失的风景、可能的和解,也由这道吱吱嘎嘎转个不停的门见证了——儿子与女性客人一见钟情、相处情深,母亲的突然去世成为无形的阻碍,依依不舍的两人悲伤告别却不甘心,然而可以并行出进的旋转门,却让他们两次错过,他手拿的白色小花和她捧在怀里的红玫瑰,只好成为彼此思念的“信物”。随后在父母遗像的正下方,儿子差点将小花送给闯入的姐姐,可是他的迅速收回,让她的心只悸动了那么一下。而实际上,儿子并非不能接受以新颖的方式经营酒店,女客手中的红玫瑰,正是他从姐姐带来的花束中抽取相送。可惜这对姐弟,从没想过好好聊聊。 资料显示,创作于2008年的《天堂大酒店》,已巡演32国,去年去了爱丁堡国际艺术节,开票瞬间售罄。《安德鲁与多莉尼》也是打动过数国观众,收获众多戏剧奖项。《天外飞鸿》20余年间,则在欧洲30多个国家演出超过千场,并斩获过德国法兰克福欧洲联合喜剧大赛金奖、意大利罗纳·苏尔喜剧大赛金奖等大奖。几部肢体默剧叫好叫座的原因,是艺术家相信台上通俗易懂的故事无论大小自有生命,他们用真挚的情感呵护它的成长,继而打动一拨又一拨不同国籍和年龄的观众。由此反观国内的舞台剧市场——不反观也罢,就像《天堂大酒店》中的那对姐弟,既然志向有异,就暂时差别下去吧。好日子总会到头的。 摄影/Marianne Men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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