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比萨斜塔》:倾斜着 忧伤着 耸立着
俄罗斯剧作家普图什金娜编剧的话剧《比萨斜塔》,日前由王剑男执导,翟小兴、赵芮主演亮相国家话剧院小剧场。剧中的一对中年夫妻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时光,在吃喝拉撒中湮灭激情,在一地鸡毛中发泄隐痛。他们既沉溺于现实,又渴望着超离,这是一部忧伤里藏着滑稽、嬉笑中含着泪滴的家庭悲喜剧。 世界上的塔很多,因倾斜不倒而著称的只有一座;世界上的家庭有很多,拧巴、纠结却胶着、粘合的当然也有很多。这就是《比萨斜塔》演出的现实意义。剧中,“比萨斜塔”具有象征性,首先它是想象的远方,是一种诗意的符号。日复一日的生活轮轨已经让妻子觉得索然无味,她怀揣青春时期的梦想,要去意大利看比萨斜塔,实际上是想超离庸常的生活,憧憬陌生化的人生风景,这是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无奈与彷徨。其次,比萨斜塔是他们婚姻状态的模态,是倾斜未倒的婚姻关系的譬喻。建筑学上的比萨斜塔,始建于12世纪,由于地基松软和结构问题,建到第三层时就发生倾斜,后来由于纠偏过度,倾斜加大,它就那样俯视大地,却不断颠覆“即将坍塌”的断语。9个世纪过去了,它达成了自身的平衡,倾斜且依然耸立。社会学中的比萨斜塔,暗喻一种将倾未倾、欲倒不倒的家庭关系和情感模式。戏剧通过一对夫妻或疾或徐、时断时续的回忆、争吵、倾诉,将一幕幕琐碎、庸常的过往生活,串联成有生活厚度、有情感裂度、有思考深度的戏剧。 一个家庭的存续首先取决于夫妻关系。戏剧一开场,便展示出家庭关系的危机。妻子在整理旅行箱,她要离开丈夫去意大利。当她告知酗酒晚归的丈夫自己要走的时候,丈夫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晚饭,并以惯常思维猜想那不过是妻子一时闹情绪,至多是回娘家小住几日。他一边盯着电视中的球赛,一边礼节性地说:“顺便给你妈带个好”,随即又开始抱怨岳母。直到妻子提出离婚协议过几日再签,他仍不以为意,可见在他们的生活里,离婚已是常有的话题,说的多了,就是一种表达情绪、纾解郁闷的方式,是波澜不惊的生活小插曲。这是惯性使然,也是家庭逻辑。然而,这一次妻子执意要走,这让丈夫很诧异。 围绕着走与不走、爱与不爱的纠葛,戏剧呈现出一种错位、隔膜、误解、怀疑的爱情。他们之间有性别视角的差异,也有长期隐忍带来的问题,更有向来如此的无奈和悲戚。丈夫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要离开他,他们有儿子,有别墅,有彼此熟悉且习惯了的家庭秩序。他以为妻子听信了别人的挑拨,于是主动说出聚会时与女同事的胡闹,又交代了多年前出差时与女接待员的意外。丈夫一方面想通过坦白换取妻子的原谅,另一方面又自我辩解这些事在男人中间很正常。可是当他反问女人有没有想过别的男人,并得到肯定答复时,却十分恼怒。这种不对等的道德标准,令妻子失望,而丈夫的酗酒成性、对生活的麻木、对妻子的轻慢、对家庭的漠视,蚕食着妻子对于家庭的热情、耐力和忠诚。 妻子的即将离去改变了生活的惯性,丈夫开始找茬儿贬低妻子,说她从不打扮,冷着一张脸,就像一只旧拖鞋——穿出去觉得丢人,但是习惯了,懒得扔。妻子却愤懑地说,“你哪怕问过我一次——我想要什么吗?”她曾经是一名图书管理员,并且乐在其中,可是却被丈夫调换工作,仅仅因为新工作收入不错。丈夫记不起结婚的日子、孩子的年纪,也不知道妻子喜欢什么,他觉得这算不得什么事,妻子不是也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牌子的酒吗?在言语对抗下,妻子说出她要去意大利,去投奔一位住在古堡里的先生,她抬出了这位先生当作杀手锏,来对抗丈夫令人懊恼的态度。在被丈夫激怒之后,她甚至半是示威、半是魅惑地穿上好看的礼服,并启用防狼喷雾教训企图扑打她的丈夫。 《比萨斜塔》的妙处在于像那座著名建筑一样,既展示了倾颓的力度、对抗的韧度,也展示了扭结的曲度和支撑的强度。尽管妻子打算离开家庭,开始新的人生,但依然做好了晚餐,等丈夫回来;尽管妻子对于丈夫有诸多的不满,但丈夫声称:“你一直是我惟一的、最重要的、第一位的!爱信不信”。当丈夫只顾喝闷酒时,妻子赶紧提醒他吃口饭免得伤胃;当丈夫醉卧在地时,妻子给他垫上枕头,盖上棉被。二人在进退取舍之间兜兜转转,却不曾失去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俗世情缘。 在争吵、诉说中,这对夫妻既往生活的碎片被重新拼装:年轻时,他们因为错会了对方的意思而走到一起,因女方的意外怀孕被迫举行婚礼;婚礼上二人各怀委屈:男人因为结束了单身的快乐,被拖入家庭而懊恼,女方因为大着肚子出嫁而感觉备受羞辱,这样的婚姻像地基不稳的高塔,本身带有倾斜势能。而女方母亲的介入,又增加了家庭关系的复杂性与对抗性。当他们说出彼此怨恨的真心话之后,婚姻斜塔的倾斜度加大。男人说出他曾经爱过另一个女人,却被迫放弃,只因有了妻子、孩子。他所谓的真爱是对于妻子之外的女人,这似乎给婚姻斜塔增加了压力;可是如果没有更深的爱,他又怎能悬崖勒马、忍痛回家?爱还是不爱,言语表达显得苍白。妻子停下出走的脚步,但这并不意味着婚姻斜塔纠偏结束,也许只是转换了倾斜的角度。他们就这样不断地在对抗中互倚,在背离中撑持,达成一种奇怪的共生关系。 该剧不是表达温情之爱,也不是表达冷面的伤害,而是表达常态化生活的症候和暗藏其中的甩不掉的悲哀。此剧的文本重在理念和结构,而此剧的导演重在调度与节奏。舞台上,简易的厨房、餐桌、沙发,底幕墙上张贴的远方景物画,无不形成一种此处与别处、世俗与理想的抵牾。丈夫不时从各个角落里拿出偷藏的各种酒瓶,既暴露出他的嗜酒如命,也显现出其生活状态的滑稽性,他的这种近乎“无赖”的喜剧行为与争吵中的悲呼号叫又形成一种戏剧性对比、呼应。导演在写实化的布景和生活拟态中,有条不紊地把人物的内心逐渐打开,把皱皱巴巴的情感纹路理顺、抚平,让观众透过表象看到真实,透过个案看到典型,在忧伤中会心微笑,在笑过后心有隐痛。摄影:王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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