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的年轻写作者中,孙智正有一点特别。他热衷于将平白的语言、现成的字句放在一起组成一个新鲜的“使用”,从而故事得以呈现。小说于他,更像一种文字的“织物”,语言、叙事、主题都在“织物”的过程中呈现。 孙智正的很多小说是日常的“发明和发现”,“去抓住和写出当时的感触,也许这个感触人人会有,但没有凝视、注意、放大、固着过”,作家独有目光的凝视让日常具有了新鲜感。然而正如评论者彭剑斌所说,艺术高于生活显然不是孙智正的追求,他的小说与日常是贴合的,他“对意识流的无主次运用(思路的流水账),对细节描写和事件叙述的匀速处理,对主题和意义的不事追问”,让一切日常都弥散在小说里。 孙智正有一个特殊的作品《句群》,以“日记”的形式将每天想的东西记录下来,从而形成一种不能以已有文体来概括的文字,他称之为“句群”,即是一些句子组成的群落。这与他对文学的界定相关,也与他写作强调数量相关,“对于写作,我只发现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唯手熟尔’”,“在写作中产生的问题才是问题,这些问题在持续的写作中会‘自动’解决,不断地练习,直到发现、出现新东西”。 记者:你的写作有一点特别,不管是《鸿鹄将至》《她走了》还是更特别的《句群》里都有反映,似乎小说内涵、主题用句子章节有意的组合构造就可以呈现了。正像你创作谈里所说的,“小说平静地把一些字句排列在一起,也许会有一个‘故事’以方便排列,然后静静地散发着世界观、人生观、语言观和叙事学”,小说是字句的组合,它们的排列凸显小说的样貌。 孙智正:我这样说可能有点“极端了”,不过每个人的意见都只能是一种“偏见”。我只是想说,也许不要直接把你的想法告知读者为好,因为读者当然是要比作者更“聪明”的。另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如果作者明明白白地说出想法,一方面是对读者的束缚,同时也是一种偏狭。就像世界一样,世界从来都不说话,每个人都可以对世界有看法,形成某种“世界观”。小说也可以说是一种“物”,一种文字的“织物”,也可以说是一个世界。所以我希望它学习真实的世界,只是呈现在那里,静静地散发出“物美”。当然作者不可能没有想法,只是我建议把它尽量深潜在文字后面。如果我能组合出一些新鲜的文本,那么结构和写法本身就是我想法的呈现,也是一种“观点和知识”。 记者:你的小说很大程度上像一种日常生活观察,这里也并无多少新鲜事,但作家目光的凝视,会让它现出一点新鲜感。这种新鲜感在我看来,是你笔下的生活日常似乎贴实,但你处理的方式和视角让它有别一种样貌。以《她走了》为例,这是一个参加跳楼去世的女孩的殡仪的故事,但一切的开头不过是我寻常的一天,孩子吵闹着问些问题,殡仪的场面也没什么特别,一切都平缓地进行。你叙事的语调和节奏,使得一切重大的事件都弥散在日常生活里。 孙智正:你的问题让我想起作家司屠的一个说法:(日光底下无新事,但)目光底下有新事。我尽量真实地呈现我的看法和想法,只要它足够“真实”,那它很可能就是“新鲜”的,因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另外一个是,我尽量让我的叙事和语言,显得普遍、准确、朴素,同时又是特殊和新鲜的。 我把“重大的事件都弥散在日常生活里”是因为可能我一直在用写作“模仿生活”。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的,偶尔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大部分时候都是重复的、反复的碎烦的日常。生活繁富,我只能“取一瓢饮”。这样的小说方式也是我的“生活观”的体现。 记者:彭剑斌评论你的小说“对意识流的无主次运用,对细节描写和事件叙述的匀速处理”,他指的是,你小说里细节的发展和事件的推进是同一种速度,因而小说也不会突出主题。意识流在你的小说里时有体现,从日常里突然进入另一层空间,但你很快会拐回日常生活里,因而小说的整体节奏依然是匀速的,没有突出主题也由此造成了。为什么偏向这种叙述方式? 孙智正:有时你会在生活中跑神,但很快你就会回过神来。这样的叙述方式是我在写作练习中慢慢形成的,可能它对我刚好是合适的。我希望写出来的东西呈现一个整体的形态,没有“金句”“警句”“工句”,没有某个句子格外显眼,没有“点题”的句子,“主题”弥漫在叙述的氛围中,呈现在字里行间。 记者:《句群》是你创造的一种书写方式,这与微博、微信和日记相关。一组句子的群落表达了对日常的感悟、观察,很难界定它的文体,但写作似乎更自由、更敏感也更切入生活的纹理。为什么对这种方式感兴趣?在我看来它表达了你对小说写作或者说对小说句子的理解。 孙智正:《句群》最早跟现在已经没落的博客有关,不过博客背后的一种行为也就是记日记可能永远不会没落。每天写点儿,日记是一种简便的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的出神的方式,也是一种自我记录和对时间的怀念。日记里的“日”和“记”代表了时间和行为。我想是不是可以说,无论你写什么,不管你是写剧本、诗还是小说,只要你每天写一点,也许都可以理解为“日记”。《句群》是因为我想找到一种新的方式,它是这一种“全新”的文体,可以更快捷地对日常的感触和思索作出反应,它既是一部“作品”也是一场练习。另外,“句群”这个词比较中性,又是现成的不是生造的,比较适合指称这种写作方式。我希望这个新的名字能给自己和其他写作者一个激励。当然,句群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新的“日记”。 记者:你在创作谈里有几个关键词我觉得很重要,一者是之前几个问题里都有涉及的叙事和语言,还有一者是数量。你似乎很强调写作的数量,好奇的是为什么是数量?写作的惯性与思考、灵感在你这里如何进行? 孙智正:我比较相信两句话:1.拳不离手,曲不离口;2.无他,唯手熟尔。其实说的都是不断的练习,既然练武、唱戏,连倒油都需要不断练习,为什么写作就不需要呢?在有些朋友那里,写得多是有原罪的,意味着写得水、不假思索、惯性写作。按照这样看问题的方式,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写得少就意味着写不出来?搜尽枯肠绞尽脑汁,也许在写作方面缺少天分?写得多还是写得少因人而异,原因很复杂。我们应该善意地看待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对我来说,写得多就是练习,不断地写就是不断练习。如果你一直沉浸在写作里,其实你一直在思考着,或者以写作者的方式在感触着,你会不断遭遇“灵感”,不用担心枯竭,只会担心写不过来。另外,写作的数量也有文本体量上的考虑,有些想法字数越多呈现得越准;水池和大海、树林和森林、围墙和长城,给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写作的惯性不用刻意去避免,不断的重复中会出现新意。就像写字的字迹,每天都写字,看上去今天写的和昨天写的差不多,但你隔几个月去看,发现字迹差别已经很大,其实你的字每天都在变化。最后想重复一下,写多写少都不是问题,只是对我来说写多是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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