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陆梅的小说,需要准备好自己的智力。 这是因为,她的小说并非仅仅在讲述故事,或者说,故事压根儿就不是她的“文心”所在,她也无意在故事情节上去多花功夫。 她所注重的是“诗与思”。 就像弗洛伊德创作的《少女杜拉的故事》这样的精神分析小说,又如乔斯坦·贾德创作的《苏菲的世界》《橘色女孩》这样的探讨人类哲学和生命哲理的小说,陆梅的小说新作《像蝴蝶一样自由》,也是一部有关生命的哲学和哲理小说。 思想有多远,才能保障文学走多远。圣埃克苏佩里在《人类的大地》写过这样一句话:“只有让智慧吹拂泥胎,才能创造伟大的作家。”我的老师徐迟先生在世时也多次讲:只有到达了思想的顶峰,才可能欣赏到最美的文学风光。读完陆梅的小说,我又想到这句话。 陆梅用这部篇幅不长的作品,把少年小说直接送到了“诗与思”的绝顶上。 小说的主角是两个少女。一个是生活在当下的、有着一位作家妈妈的小女孩“老圣恩”;一个是生活在70多年前、《密室日记》的作者安妮·弗兰克。两个人穿越时空的天堑,互相认识并且度过了一段愉快的、倾心交谈的时光。 作者举重若轻,删繁就简,似乎是有意摆脱了冗长的故事情节的纠缠,仅仅依靠大量的对话,就完成了小说故事的推进,并且把对于生命、生存、自由、人性、心灵、信仰、光明、黑暗、梦想、真理、善恶,甚至天国、地狱……带有终极意义的问题的探讨与反思,以清丽、明亮的散文笔调和诗性表达,融入了小说情境。 与其说这是一部“小说”,不如说更像是一部“话剧”。剧中人物,除了两个少女主角,还有老圣恩的爸爸妈妈和安妮死难的朋友:特莱津集中营里的青年艺术家和孩子们。 舞台场景也十分清晰。所有扣人心弦的对话,都在现实的和虚拟的两个大背景里进行。而从现实场景往虚拟场景中的转换,只需要灯光的瞬间切换就能完成。背景、光影、声音也不仅仅是形式,而是故事内容的构成部分。因为小说中不断强调的主题就是:“要用光明来定义黑暗,用黑暗来定义光明”。 我说阅读这本小说,需要准备好自己的“智力”,一方面是指在小说里,作家对生与死、爱与恨、善与恶、正义与非正义、信仰与怀疑……诸如此类的思索与感悟无处不在;另一方面是指,如在山阴道中行走,典故密布,应接不暇,仅靠走马观花式的阅读经验也是不够的。 “飞出囚笼,哪怕死也要变成一只蝴蝶?” “是啊,宁可向死而生,生于自由,像清风一样自由,像野草一样自由,像蝴蝶和飞鸟一样自由……” 作家把最沉痛的挽歌,献给了特莱津的孩子们——那些“星星的孩子”,这不仅是自由的力量,也是文学的力量。 圣埃克苏佩里借小王子之口说:“沙漠所以美,是因为在某个地方藏着一口水井。”最伟大的书,一定也像《小王子》一样,先让孩子们懂得口渴的感觉,然后再为他们画出一条通往水井和清泉的道路。毫无疑问,老圣恩在和安妮的交流与对话中,渐渐懂得了口渴的感觉。 当老圣恩听到安妮讲述的星星草的来历,然后和安妮一起仰望夜空时,安妮告诉她说:“你知道吗?植物也是有灵魂的,你去亲近一棵树,它会感知你,呼应你。植物和人一样也会交流,如果你足够虚心和安静,你会听到花开的声音、叶子的低语……” 安妮还告诉她:“很多时候我们只听得到那些无用的大声,只有心静的人才听得到细微美好的小声。” 这不就是作家在帮助她寻找和为她画出的通往水井和清泉的道路吗? 当然,在一部以儿童为主角的小说里,通过对话去讨论与生命、生存有关的终极主题并不容易。这需要作家从容不迫的心态、高度自信和大定力。 关于这一点,两个少女竟然也不失时机地讨论过。安妮告诉老圣恩说,“别在意你妈妈写得慢。要说写作这件事,还真不是以快和慢来评判的……没有好好施肥照料,土壤就不会肥沃,贫瘠的土壤开不出芳香的玫瑰……” 当然,更重要的讨论是写作对于生命与心灵、对于人类的记忆、命运和历史的意义。 安妮告诉老圣恩:“我就在想,无论如何,我不该放弃写。很多事情,如果我们不记录下来,10年、20年、50年后,我们很快会遗忘。当然总有人会写,总有人在写。可是你知道,每个人写下的,都是他自己的记忆,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和理解。历史也有重叠,并没有惟一的真相……” 《像蝴蝶一样自由》是为生命的种子铺下的土壤,也是为心灵成长画出的水井和清泉的方向。正是有了这样高远的目标设置,才使我们看到了一种几乎是前所未有的、风格奇崛的“哲学小说”。这样的小说,对创作者来说是一种“高空弄险”,对阅读者来说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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