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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离“弹道”,却更接近人性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解放日报 顾学文 参加讨论


    
    《浮色》 黄梵 著 江苏文艺出版社
    
    刘畅 摄
    在现实与科幻构成的复调空间,倾听历史、现实和未来叠加的心跳。
    弹道学出身的诗人、小说家黄梵,在其新作《浮色》中,用一种偏离“弹道”的创作形式,探索人性,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另一种解法,一种将科学公式进行人文解读的解法。
    最大限度的“合理”偏离
    小说主体的时间外壳,不过是2009年9月的最后一周:父亲雷壮游被从天而降的陨石震晕后住院,不久于人世;儿子雷石接到父亲病危的电报后驾车返乡,一路坎坷,到达医院时,父亲已去世几个小时。
    然而,在一个中年大学教授返乡路上的思绪万千,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意识迷乱中,作者植入了整个二十世纪后半叶中国的历史图景。
    读书周刊:2004年您出版了长篇处女作《第十一诫》,引起强烈反响,被推为后新生代的代表作家,之后又有了第二部小说《等待青春消失》,但第三部《浮色》,让人们等了相当长的时间。
    黄梵:写这部小说如同打了一场艰苦的战役,六年六易其稿。第四稿时,我以为写完了,但放了几周后再看稿子,又觉得问题百出,于是又花两年时间改了第五稿; 最后印刷前,又改了一稿。
    这六年中,我竭力想弄清楚:长篇小说到底是什么?如果小说只维持常见的“正确”形式,不能松动生活逻辑、因果律等,那么作家的想象力,最多只能倾泻于人物的现实渲染,我不想加入这样的渲染大潮。
    读书周刊:您的更大的“野心”是什么?
    黄梵:我想通过雷壮游和雷石两代人的心灵内窥镜,让读者阅览人物的心灵百科全书,为历史中的诡秘人性,重新安排生活和逻辑,甚至不一样的因果律。我希望在已有的小说的轨道上,利用想象进行最大限度的“合理”偏离。“合理”与否,取决于小说中采用的一切手段是否具有艺术说服力,人物的行动、心理和心灵幻景是否具有纸上的真实感。
    读书周刊:这导致小说很难被归类。
    黄梵:事实上,这部小说既可以看作是最广义的现实主义作品,里面的一切古怪、奇崛,都与病危人物的幻觉、精神失常相吻合,也可以看作是杂糅了历史、现实与科幻的后现代作品,当然还有一丝哥特小说的影子。
    现实太复杂,现有的小说形式是不够用的,因为负载能力不够,就像一辆小卡车拖不动一个大集装箱一样。如果说文学的土壤长期以来有所板结的话,我想我是在做松土的尝试和努力。
    读书周刊:小说名字《浮色》传递出一种漂浮和不稳定,书中看不见清楚的形成,以及开放的、甚至是不完整的结构,都加强了这种阅读感受。
    黄梵:书名起初叫《原色》,是想通过红黄蓝三种原色拼出的万花筒,来表达父子两代人的完整世界,但到第五稿时,我的想法变了。我一方面加强了人物的微观视角,即书中的人物始终从个人角度出发去理解历史和现实,同时我也强调一种更宏观的视角,即从未来反观人类的现在进行时。
    由于采用了大的宇宙视角,人类就显出其渺小了,文明处境就变得可怜了,于是更名《浮色》,意即人类文明不过是地球上或宇宙中的一抹浮色。
    “科幻”是一种文学角色
    隐伏于雷壮游迷乱的神智中,有一个名为“未来城”的历史瞭望点。
    未来城的存在,意义不在于为小说增添科幻这一道流行色,而在于为小说的历史审视“调焦”:一方面,未来城充满历史的潜望镜——雷壮游通过芯片读到21世纪大学的闹剧,并颇感惊讶;而他向未来城的居民解释一些带有鲜明时代特征的词语时,也让彼时的人类困惑——当下习以为常的经验,因在未来城获得更长的历史焦距而找回了自身的荒谬感。
    读书周刊:在人们以往的认知当中,科幻与写实很少同时存在于一部作品当中,但《浮色》却是科幻与写实的结合。通过意识流,您让主人公在未来世界与现实世界中来回穿梭,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
    黄梵:书中描绘未来的科幻,比例占到了40%左右。当然,我写的科幻,重点不在展现一个与现在多么不同的新世界,而在于揭示与现在依旧相通的人性,当然是新环境下异化的人性,这才是采用科幻的关键。
    各种虚构的情景、气氛,不过是帮我们牵出自己真实的人性,当然,过程中我们会被自己的想象吓到。让人性在小说中变得立体和深刻的办法有很多,这部小说着力于虚构、纪实和科幻的共性,都是为了弥补现实中的欠缺。
    读书周刊:小说中的“未来城”,描摹的是300年后的世界,却给人很强的真实感。
    黄梵:尽管因果律在未来城发生了倒置,但它本身却是当下社会的一枚果实:由于人类的持续榨取,未来城环境恶劣,人类生命体征愈趋孱弱,远离本真,只能龟缩在科技的外壳中“虚拟体验”,在频繁的甲烷雷爆中惶恐度日。
    当然,那时人类所懂得的敬畏、道德与文明,同样也发端于今天的善念。未来城作为末世寓言,照鉴了当下的所有清澈与浑浊。它只能反观,不能更改过往,正如雷壮游眼看着李惠安的死去而别无他法,小说对历史葆有极大的尊重。
    读书周刊:也就是说,您是在利用科幻以考察人性。
    黄梵:因为正常环境比较平和,不容易看出其中巨大的荒谬性。也有人说,生活本身就是观察场,但毕竟日常的生活无法让观察深入。科幻不同,它可以设置极端冲突,以此考察极端冲突下人性的表现。
    “科幻”在这里是一种文学角色。
    读书周刊:人性问题本来是一个人文学科讨论的命题,但在《浮色》中,这个命题却被您用一种冷静而理性的方式进行了阐释。您有着理工科的教育背景,却对科学的未来流露出哀情。
    黄梵:未来城中没有文学的位置,是很不堪的一个地方。为什么未来是这样的?它和我们今天对科学、理性的过度崇拜是有关系的。
    拭去时间的浮尘,就能发现更清晰地洞见人性的恒常,比如欲望。书中人物在天翻地覆的历史境遇中,欲望景观竟如此相似:发自本能而稍显狰狞,不知餍足又千篇一律。欲望从来都不是灵魂的栖所,而是一种疾患,是压力下的爆发物,是当代中国的心灵症候。
    人物都有平等的表达机会
    有意抹除历史时间节点,让《浮色》不再匍匐于线性的时间轴,不再束缚于历史主义的枷锁,在过去、现实和未来中自由地来去。三个时间维度的穿越之旅互相连接,彼此相通,在过去中可以望见现在和未来,在未来时能够回望曾经。
    正如题记所言:“故乡仿佛就是我自己”,宏阔的外部世界完全微缩于心灵的一滴,一个生命体携带了全部的历史刻痕。
    《浮色》不满足于讲一个感性的故事。
    读书周刊:和小说的结构一样,小说的态度也是漂浮的,只是让语言谨慎地游走在事件与事件之间,勾连和展现,却不评判,让人性在小说中充分博弈。
    黄梵:我希望自己不带着任何预设去走进小说人物的内心。我不认为小说一定要有分明的态度,小说家的职责不是提供结论和答案,而是提出思考,加深人们对周边生活的认知。
    比如围绕信仰,我呈现了石柳龙、雷壮游、雷石等一系列人物的信与不信,以及安国寺、高僧墓园、百岁宫、教堂等宗教空间,但我不会去鲜明地批判失去信仰的浑浑噩噩,也不一味推举信仰的神性,只是细密地展开信仰的殓布,抖落其中包藏的众生百态。
    读书周刊:从文字中看得出,您有重构历史的冲动,试图把一贯“正确”的历史观悬置一旁,而把历史还原到个人的事件中去。
    黄梵:书中人物各有各的杂念,我十分尊重这些杂念,要是没有这些杂念构成人性,人就成了乏味无趣的机器。
    读书周刊:书封上写着“这世界,别有一种解法”,何谓另一种解法?
    黄梵:这当然是编辑的一种宣传,就我的理解而言,另一种解法当然是相对已有的解法。目前国内小说对世界的解法,就是现实主义的解法,少有狂放的想象或大胆的环境设想,在对待现实和人物的态度上,也非常一致,要么赞美,要么批判。《浮色》试图改变上述二选一的解法,它尊重每个人物的选择,试图理解每个人的内心,书中的人和事都获得了平等的表达机会。
    读书周刊:您最早因诗而成名,由诗人而成为小说家,但这部小说的语言却相当的节制,没有诗思的漫衍。
    黄梵:小说的诗性不在语言中的情绪起落,而在于人类宏大场景的腾挪。
    写诗和写小说,差别很大。不能像写小说那样去写诗,也不能像写诗那样去写小说。我一直警惕把小说写得过于诗化,或把诗歌写得过于小说化。这个度要是掌握得不恰当,写诗的经验会残害小说,写小说的经验也会残害诗歌。
    黄梵
    毕业于南京理工大学飞行力学专业,现为该校文学副教授。著有《第十一诫》《等待青春消失》等,作品被译成英语、法语、日语、德语、意大利语、希腊语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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