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日那天的上午九点,许淇先生走了,去往高天白云深处。 那天,我本来是打电话去问候这位中国当代散文诗坛和画坛独领风骚的名师大家的,他远在内蒙古包头,但讲得一口地道的上海话--我与他通话向来不说普通话的,因为这样确实会感觉相距很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然获知的是噩耗,他刚刚离开这个生活了七十九年的世界。 我掐指算了一下,许淇1956年离开上海去包头支援边疆建设时,才十九岁,那是怎样朝气蓬勃而又热血沸腾的年龄,他是带着一个文艺青年的全部理想和赤忱挥别上海这座繁华都市,来到塞北阴山脚下的,他刚到包头时,去的是煤矿,睡的是土炕,当大自然尤其是人世间的狂风骤雨不期然也不间断地打向他的时候,事实上,他是可以转身的,但是,他却在那里坚守了六十年,从来没有后退过一步。他曾跟我说过,他不能返身而去,他是抱着上海文艺志愿者的态度去服务包头的,如果遇到困境就打退堂鼓,那会让上海人摊台的。有人说上海人圆滑,但是,许淇向世人证明了上海人有着强悍的意志和非凡的坚韧。许淇的坚守让一介上海书生在北方获得了精神的高扬,灵魂的丰饶,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完满的生命。 对许淇来说,命中注定他是要在南北两边锻造自己的人生的,以我对他的认识,上海的茵氲给了他平温、敏感、细致和钟灵毓秀,而北方的草原、森林、大漠、湖泊则赋予了他雄浑、苍茫、开阔和大气磅礴。许淇作品的众多评论者都不约而同地指出,他的散文诗和他的绘画都有一个鲜明的风格特征,那就是中西合璧,南北交融。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文学的鲜花重放时,他写下的《北方森林曲》将作为舶来品的当代散文诗提升到全新的艺术高度,让无数的读者击节赞叹,我至今还记得这样的句子:“河流,遍布群山和亚细亚草原,膏腴了我们的贫瘠的北方的河流呵!河流,是森林的血脉和筋络,森林的每一朵绿色呼吸,都能吹皱你们心中螺钿般的涟漪。河流,是大地和大地的儿子纽结的脐带;人,可以脱离母体而完成自我,但大地的儿子却永远和大地紧密相连。”谁能说如此豪放、粗犷的北方的森林曲中就没有江南的温婉和细腻?谁能说这样充满激情的文字,没有在发端于域外的文学样式中深深地嵌入了我们母语的精华? 2013年夏天,许淇在上海举办了他的画展――《色与墨之和谐:许淇现代彩墨》。许淇早年就读于苏州美专,师从校长颜文梁,后来又投到刘海粟、林风眠、关良门下,有着扎实的西洋油画和中国画功底。我伫立于《斑驳的田野》和《春荫图》前,竟觉移不动步子,前者是内蒙的苍遒,后者是江南的轻盈,既传统又现代,浓墨重彩,铺天盖地,意趣横生,可以从中感受到容纳万里气象后的格外的瑰丽和丰富。说到底,这样的兼收并蓄,海纳百川,不就是典型的“海派”风度和格调吗,而许淇告诉我们,这并不仅仅只是文艺创作,甚至可以是人的品质。 今年四月,身为内蒙古作协名誉副主席、包头市文联名誉主席的许淇,刚刚获得包头文学艺术终身成就奖,他在给我的电话中说:“我今朝发了个言,我讲,假使问我这一辈子写了点啥,画了点啥,那就是歌颂大地和人民。”许淇先生是包头文化界的一面旗帜,一座高峰,他是从上海走出去的,这当然也是上海人的荣光,而他闪烁于中国散文诗坛和中国画坛上的熠熠星光,确实也始终是不能分割地刻着上海之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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