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乙看来,他的写作已经到了扫尾阶段 阿乙 1976年出生于江西瑞昌,毕业于警校。做过警察、体育编辑、文学编辑。出版有短篇小说集《灰故事》《鸟,看见我了》《春天在哪里》《情史失踪者》,中篇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模范青年》,随笔集《寡人》《阳光猛烈,万物显形》。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多国语言。 9月中旬,去北京的阿乙家中采访时,他刚从医院回来。近些年,因为生病,他总是频繁出入医院, “我在医院看见的死者,比在当警察时看见的还要多。”曾经一毕业就当上警察的阿乙说。 因长期服用激素,他的脸圆肿着。 26岁以前,阿乙是一名小镇警察;后来,他成为北岛口中“近年来最优秀的汉语小说家之一”。近几年,随着作品不断收获喝彩,阿乙名气越发响亮,但他谦卑的性格与文学的初心始终不变。谈到文学,阿乙曾说,“最终,我是它的仆人”。一场大病后,阿乙看开了许多,“我写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在写作上已经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利用残余的人生每天写一点点心得。” 一 阿乙最近回了趟瑞昌老家,看望中风又不小心摔断腿的父亲。临别时,他不知为何跟父亲道别了三次。走后不久,他便接到家人急电——因为想尝试离床起立,父亲脑溢血复发。阿乙赶紧从南昌(还没回到北京)往回赶,但“父亲就这么去世了”。 阿乙给父亲送葬,内心充满了遗憾与自责,“我本想安排父亲去北京新家住一段时间,六七月份就想带他来。而我自己又因为肺部出了问题住院了。” “非常糟糕。”2016年,被阿乙称为“最背的一年”。 但最起码,阿乙完成了父亲的心愿——成为作家。“最近在老家走动的时候,人们都叫我作家。很多年,在我们瑞昌市都没人能够承担这一称呼了。”这些年,为了哄中风的父亲开心,阿乙时不时会向他展示自己在写作上所取得的成就。 2012年《江西日报》曾刊发了这样一条新闻:近日从瑞昌有关部门了解到,瑞昌籍作家阿乙正在角逐华语传媒文学大奖。”阿乙谈到此事时曾幽默地说:“我觉得有关部门可能是我爸爸。” 如今,父亲再也听不到儿子下列的好消息了:阿乙2012年出版的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在今年初进行了重写,将在明年1月重版。这本被阿乙认为是“最能代表自己写作成就”的小说,已被译成英文、法文、意大利文、瑞典文,即将被翻译成西班牙文版、俄罗斯文版、阿拉伯文版,而韩日版也行将谈妥。 明年1月,阿乙还将推出“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18万字的长篇小说《早上九点叫醒我》。 阿乙随笔与小说,获得了知名作家的热烈评价。格非说:“他在叙事上不断开拓新疆域的诸多尝试令人惊叹。”北岛说:“他对写作有着对生命同样的忠诚和热情,就这点而言,多数成名作家应该感到脸红。” 二 1994年参加高考,当时还叫“艾国柱”的阿乙所在班级只有四个人考上大学,他是第三名。成绩出来后,父亲似乎忘了让儿子当作家的梦想,迫不及待地给他填了警校。1997年,阿乙成为了一名编制内的警察,在瑞昌市洪一乡派出所。 但这并非阿乙的梦想,他喜欢文字。1999年,“民警艾国柱”由于“文采出众”被调到瑞昌市公安局工作,负责写材料。在公安局办公室呆了两年多,因为材料写得好,艾国柱被瑞昌市委组织部看中,借调过去。 一次,见多了年轻人的组织部老司机,带着算命先生的笃定语气说:“你四十岁或许能升到副处级。”阿乙顿觉人生寡淡,乏味到连一个司机都能推算出他的命运。阿乙想到了出走。 当时正值2002年世界杯,阿乙尝试写了些球评发到论坛。之后球评又渐渐发到了《体坛周报》《足球报》《东方体育日报》,每个月能领到一两千块的稿费。 因球评建立起了信心,阿乙开始留意报社的招聘信息,随时准备“出逃”。很快,他等来了机会。在西祠胡同,《郑州晚报》发布了招聘体育编辑的帖子,阿乙投了简历和几篇球评,隔了几天,他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叫他“马上过去上班”。 阿乙希望抓住这个机会。离开瑞昌时是请假,保留着回去的余地,可是有一天他得知,自己已被原单位取消了编制。 在城市,阿乙的精神世界被打开。他开始了有计划的阅读。在郑州,每两个星期他去一次书店——从加缪和卡夫卡读起,渐渐读到福克纳。2004年,朋友阿丁介绍他到了当时创刊不久的《新京报》。至此,阿乙从小镇来到了首都。 三 写作给阿乙带来了荣誉感与安全感,但也毁损着他的身体。这些年,阿乙反复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生病前,阿乙的写作可谓癫狂——犹如殉道,就连他本人都会笑着用“疯子”来描述当时的状态。 2014年11月,当长篇小说《早上九点叫醒我》写到近十万字时,阿乙开始焦虑并失眠。深夜他常从梦中惊醒,恍惚地抓起笔就开始写,“误认为能在梦里面解决写作的难题”。对写作极端而彻底的投入,换来的是身体的崩溃。医生一度怀疑他是肺癌。疾病叫停了阿乙疯狂的写作方式,他被查出免疫系统坏了,祸及肺。 2016年6月,阿乙出版了新书《情史失踪者》,收录他最新的七篇短篇小说,“死亡与孤独”是每篇必现的母题。而令他重度焦虑的、“花了好几年工夫,基本就把生命毁掉一半了”的长篇小说,也将在明年1月出版。 至此,阿乙人生的两个重大愿望均已实现:写一部长篇,到纽约一游。2015年5月,阿乙受邀参加纽约书展。得知这一消息时,阿乙想到了“洪一乡民警艾国柱”有天喝大后跟同事说的醉话,“我想去纽约,去人类的首都”。 “如今觉得心无挂牵。”阿乙说。 出院后的阿乙已经成为一个标准的生活好青年,从前不舍昼夜的文学青年变成了固执的早起派,自己做菜、买菜,按时吃药、锻炼,还把烟戒了。每天的写作任务全部在上午11点前完成,雷打不动。 如今的阿乙,写作已经变得不再操切,“我发现我写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我在写作上已经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利用残余的人生每天写一点点心得。那些过去的野心好像全部都消失了,我现在应该是走向写作的一个扫尾阶段。”阿乙说。 我开始研究迪伦的文本 读品周刊:为什么叫阿乙? 阿乙:叫阿乙是因为名字没有意义,就是排行老二的意思——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我本名艾国柱,生于1976年,我父亲对我抱有很高的期望,希望我成为国家的栋梁。这个名字对我本人压力实在太大了,我就偷偷取了一个没有意义的名字,没有意义的名字就相当于零。从零出发,我们可以获得很多东西很多成就。 读品周刊:你以前说,随笔是工作之余写的,想过要是这些以后能成为稿费就好了。现在实现了,你觉得它们配得上出版吗?还是说因为出名了所以被出版了? 阿乙:随笔里配不上出版的我都全部删除了。我在作品出版后也会重新自我审查一次,那些觉得配不上出版的,我会在重版的时候将它们删除。 读品周刊:怎么看鲍勃·迪伦获诺奖这件事? 阿乙:说实话,我被鲍勃·迪伦获奖给惊到了。过去当赔率榜上出现迪伦名字时,我还以为这是博彩公司没文化的表现。后来我认为,这可能是博彩公司鸡贼的表现,想利用迪伦的粉丝圈点钱。但当瑞典文学院把诺奖颁给迪伦时,我就在反省自己,我根本就没怎么听过迪伦的歌,也没研究过他的歌词和诗歌,因此我在这方面其实存在着一个粗暴的判断。我一直比较信奉瑞典文学院的判断力,我不认为他们会在这方面开一个巨大的玩笑,搞一个巨大的行为艺术。他们既然选择鲍勃·迪伦,就是迪伦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在他们心目中是极高的,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开始阅读迪伦的文本。 读品周刊:如何看待碎片化阅读?如何不被其搅扰到? 阿乙:碎片化阅读就像端着一个筛子到河里舀水,看似收获良多实则一无所有。编剧芦苇曾提出了一个比较节省时间的阅读方式:读最经典的作品,看最经典的电影,听最经典的音乐,这样就不会觉得时间被碎片化阅读白白浪费了。 读品周刊:近期有啥写作计划和出书计划吗? 阿乙:不用着急,我最近一直在控制。我发现我写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在写作上已经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利用残余的人生每天写一点点心得。那些过去的野心好像全部都消失了,我现在应该是走向写作的一个扫尾阶段。 我写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在写作上已经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利用残余的人生每天写一点点心得。 施向辉/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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