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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前”和“旧雨”“今雨”说起


    一个人生命完结了,亲朋好友悼念他。对跟他死以前有关的事情都称为“生前”的了,对他的亲朋好友称之为“生前友好”。有人就认为“生前友好”说不通,应该说成“死”前友好。生就是出生、活着,一个人在出生以前怎么会有友好呢?有人就费心地考证“生前”的“前”不是“以前”的“前”,是“时候”的意思,“生前”是“活着的时候”的意思,据说方言中还有那么用的。但不管怎么说,一般人还是莫名其妙:怎么生与前组合成词意思跟死前一样了呢? 
    “旧雨”“今雨”是汉语书面语中的两个传承词,其形成出于一个典故。杜甫的《秋述》诗前“小序”写到:“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相传杜甫早先曾得到唐玄宗赏识,有希望做到高官,那时长安的达官显贵争相跟他交往,到他家拜望。后来他大官没有做成,门前便日渐冷落下来。诗人深深感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于是在诗序中就感叹道:平常时期的乘车骑马的宾客,旧时,即使下雨他们也来;而现在,遇到下雨他们就不来了。从原文不难看到,旧、今是相对的时间词,指过去和现在。而雨,是动词,是下雨的意思,加标点时,“雨”应与旧、今、来、不来分开。有人将雨解为“下雨的时候”,不是动词。不管如何解释,雨都不是指人的。旧与雨、今与雨当然不是连起来的双音节词。但是,后人却把旧和雨、今和雨连用,借指故交、新友,成了双音节名词了。这就是引用变异,习非成是了,人们并不去考究它们原先是什么结构,指的是什么,后来怎么变化的,又怎么使用的,是不是合理。 
    词语在使用中发生变异或习非成是在历史上还是不少见的。“鞭长莫及”这个成语,是由“虽鞭之长,不及马腹”演化来的,原来的意思是鞭子虽然长,打不到马肚子上。其实不是鞭子够不到,而是不应该打到那里,因为马肚子不是赶马用鞭子抽打的地方。比喻义是力量虽然强也不应该用到不适当的地方,后来意思转变成为力量达不到,就与原来的意思不同了。 
    “予取予求”,这条成语出于《左传·僖公七年》:“唯我知女,女专利而不厌,予取予求,不女疵瑕也。”原来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过去根据旧注,将“予取予求”解释为“从我这里取,从我这里求”。近年经研究,认为原义应该是“我只取我所要求的”。而后来运用这个成语表示的却是任意求取,索取无度。这与原意不仅很不相同,甚至是南辕北辙。 
    成语“空穴来风”,出于战国时楚国宋玉的《风赋》:“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意思是说:我从老师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说法,枳树弯曲的枝丫上会招来鸟雀做窝,空穴之处会产生风。鸟窝和风是根据环境条件的不同而出现,那么风的气势也自然会因环境条件的差异而有所不同。很显然,空穴来风原义就是有了空穴才会有风进来,后用来指消息或传言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就是说,它们的发生是有根据的。这是顺理成章的。而近年运用这个成语的意思却发生了大的变化,表示消息和传言是无中生有、毫无根据的,这与过去的比喻义恰好相反。 
    上世纪五十年代,语文学界曾经批评社会上流行的“打扫卫生”“恢复疲劳”的说法不合道理:卫生怎么能打扫掉呢?疲劳只能消除,怎么恢复呢?实在说不通。但这些话并没有因少数专家的指摘而有所改变。八十年代,语言学家又对流行的“人革”(人造革)、人流(人工流产)、死缓(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等简称或略语进行批评,认为说不通。但社会上人们照样说。后来专家只好认可,规范性词典也收录了“人流”“死缓”。正像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说的,通不通是个约定俗成的问题,多数人都这样说,就算是通。语言的规则最终是大众的语言习惯决定的,而不是少数语言学家脱离语言实际制订的。交通警察按照交通规则指挥车辆、行人有序通行,违反规则的就要受到处罚。语言学家绝对不能像警察那样指挥人们运用词语,只能从人们语言习惯的约定俗成中研究、总结出一定的规范建议大家遵从,决不可以脱离语言习惯或违反语言实际而按照臆想的某种规则去指挥群众改用。 
    现代汉语是从古代汉语、近代汉语发展来的,语音、词汇、语法都有很强的传承性。尽管词语最为活跃,新陈代谢现象较为突出,但语言的基本词汇传承性还是很明显的。随着时代发展,科学进步,古代的很多知识早已过时,不太科学,但基于古代知识产生的词语照样传承运用,并不因不合道理而废弃。 
    比如,古代人认为人是用心进行思维的,思想、感情都是由心脏发生的,意志、行动也是由心脏指挥的,所以有“心之官则思”(孟子)的名言。基于这种认识,汉语中的不少表示思想感情的词语都与心脏相关联。比如记在心里、心中有数、心中无数、心里想着、心上人、关心、爱心、痴心、赤心、心灵、心笨、狠心、善心、心毒、心狠、心善、专心、多心、心乱如麻、心灰意冷、心慌意乱、心高气傲、一心一意、三心二意、用心、精心、经心、费心、劳心、对心思、无心恋战、养心方可养身,等等。直到今天,人们还一直用着这些词语表情达意,并不感到它们有什么不合理、不科学。 
    现在,人和动物都是用大脑思维、心脏没有思维功能已经成为人们的常识,但是人们并没有把这些词语中的“心”改换为“脑”。语言,词语,就是这样奇妙,它是人们用来进行思想交流的最为重要的工具,词语的形音义是大家约定俗成的,都有共识的。正像两千二百多年前《荀子·正名》所说,“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大家都懂、都用,老八辈子的词语照样使用,约定俗成了,谁还对它们是否合理进行深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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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原载《语文应用漫谈》(韩敬体编,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15年出版),经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