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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在文学世界里心碎的年轻人


    
    位于汉普斯特德(Hampstead)的南坡的爱书角书店,如今那儿的墙壁上挂着印有作家乔治·奥威尔塑像的招牌,并书:“乔治·奥威尔,1934年至1935年于此生活,于此工作。”
    1934年,尚未成名的乔治·奥威尔来到这儿担任图书店员,度过了一年时光。这段经历被他写进小说《让叶兰继续飘扬》。
    以讲述了青年诗人戈登•康斯托克在三十年代的伦敦幻想抵御金钱崇拜,坚持文学理想,却屡屡在现实中碰壁,最后无奈向现实妥协的故事。放到今天来看依然不过时,原因在于他描写的对象是:有志于投身文学世界的文艺青年(一个在当下时代俨然存在讥讽意味的名词)。
    1928年初,为了解下层社会的生活(但实际情况是,因为书稿没有人要,缺乏生活来源,奥威尔不得不频繁更换工作,游走于底层),乔治·奥威尔乔装打扮开始自己的流浪经历。在此期间,他靠在理查德•里斯男爵资助出版的左翼文学刊物《艾德菲月刊》发表文章,以及一些文学界朋友的接济度日。
    奥威尔将理查德·里斯男爵化为《让叶兰继续飘扬》中帮助扶持戈登的拉沃斯顿。可见在即使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分散注意力,30年代,文学依然不是一个容易营生的领域。大部分作家要么本身很有钱,要么有其他醉心于文化艺术的有钱人资助。
    在《让叶兰继续飞扬》中,爱书角书店被描绘成 “某种不成形的广场,4条街汇聚于这里”。它占据肯特郡和西北3区之间树叶茂密的森林边缘间的那一片界限不清的腹地,从附近的剧场影院就能俯瞰到。一条电车轨道从这里通过,奥威尔在小说里写道:“一辆有轨电车“就像一只沙哑的铁质天鹅”从圆石路上吱嘎作响地滑行而过。”
    在爱书角书店工作的每个晚上,奥威尔下班后常会去韦斯特罗普一家在庞德街沃克大厦的公寓,参与他老板韦斯特罗普的交际聚会,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同寄宿于此的乔恩·金奇。大家都说,这里总有一种明显的礼貌氛围。韦斯特罗普先生个子很高,有些驼背,他的一个寄宿者形容他外表让人印象深刻,“很像一个安静的乡村律师”。
    尽管韦斯特罗普尽力想让这个年轻的书店店员感到自在,让他借用这里舒适的起居室。然而这些善意依然让年轻的奥威尔倍感孤独。这种孤独感最终被写进《让叶兰继续飞扬》中,戈登·康斯托克也是一个孤独的角色。从本质上来说,他的朋友只有罗斯玛丽和带有负罪感的赞助人雷文斯顿。
    通过《让叶兰继续飞扬》一书,奥威尔从文学上和情感上表达了他对所处世界的某种信念。但是,不是所有的故事情节都来自他自己的生活。奥威尔的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大部分朋友都同意,小说中对书店的描写有些严肃、沉重。
    在书里,书店的经营者麦肯尼先生在煤气取暖器旁睡着了,烟把他的白胡子弄得斑斑点点。此时,他那在几英尺以下的痛苦的助手正在计算着逐渐减少的香烟存储、赶走流浪汉、为声音洪亮的女人寻找关于狗的书,心里暗暗鄙视却主持着店里的外借图书馆,把维多利亚经典的书踢到一边来发泄情绪。
    现实生活中的爱书角书店有着与小说中明显不同的气氛,它过去的赞助人都记得,这是一家极好的旧书店,有着颇有鉴赏力的收藏,店主是“一对快乐的夫妇”,只有奥威尔关于外借图书馆的描述和这里的现实有些微弱的联系。
    
    但外部环境的恶劣依然是现实,一个在这里看过书的12岁的男孩回忆爱书角书店曾如此形容:书店逼仄、布满灰尘、收藏的书堆满书架、快摞到天花板了,它们预示着埋藏的宝藏,“非常让人兴奋”。在给布兰达·索尔科德的信中,奥威尔提到,这里的工作每天大概5个半小时(这又一次表明了他与戈登的不同,戈登每周工作5天半)。7点起床后,奥威尔在8点45分从楼上下来打开书店的大门,然后在那待上1个小时。从10点半到午饭前,他都在写作。下午2点回书店,在那一直待到6点半。
    对于一个年轻作家来说,在30年代其实还有比这更差的条件,譬如在《时代周刊》做助理编辑的格雷厄姆·格林。而奥威尔至少可以在书店无人的下午,打着哈欠思考他的作品。与他一同在西班牙的战友、后来成为他在《论坛报》时的同事金奇,从未看他坐下过。
    他站在书店的中央,看上去像一个“让人难以亲近的人”。
    除了收藏书和外借图书,爱书角书店还有其他不同的副业,如二手打字机和邮票。金奇记得这样一个情景:高高的、阴郁的奥威尔在店里走来走去,“就像一头瞪羚”,后面远远地跟着一个男孩子,交给他一包邮票。还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当奥威尔在店里时,这里隐隐约约有一种让人感到害怕的气氛。作家彼德·范西塔特在上学的时候来过爱书角书店,他还记得这个“不太有礼貌”的助手想要向他推销《马达加斯加商船号角》,却没有成功,他坚持购买了沃德豪斯的《少女的烦恼》。
    在工作时间之外,奥威尔远不是像《让叶兰继续飞扬》中那样整天呆在卧室的隐士,当女房东一转身就偷偷把用过的茶叶冲下厕所。晚上与金奇的聊天总是集中在罗马天主教和它对大众生活的有害影响:金奇记得奥威尔不愿意谈论自己的工作。
    奥威尔在1934年的秋天在爱书角书店里碰到凯,她比他小8岁,有着他所不熟悉的独立头脑(比较而言,布兰达·索尔科德和艾伦娜·杰奎斯都是中产阶级的淑女,生活于褊狭隔绝的环境中),她好像有些喜欢他,尽管有时觉得他的某些态度有些荒谬。
    根据《让叶兰继续飘扬》小说改变的电影《人望低处》。海伦娜·伯翰·卡特十分精准地扮演了凯这名奥威尔最热切的情人。
    凯爱着奥威尔,甚至准备好了跟他上床,这是许多她的同辈人不会做的事情。但她很快认识到,他无法与奥威尔继续下去,表面上是因为陈旧的社会习俗,深层次上却是本质上的分歧。奥威尔“极端男性化”的倾向让凯感到压抑。约会时各付各的钱,有时显得心不在焉等等......
    对于凯而言,只有在全是男性的文学聊天或是在这个孤独的作家桌旁,他才是真正的他。与他一起在汉普斯特德荒原漫步或是在附近的咖啡馆打发时光,才是真正的乔治·奥威尔。凯还注意到了他的其他特性。其中一点就是对金钱的迷恋,而这常常与他的自怜相冲突,或者说正是这种迷恋让他觉得自怜。据凯所说,奥威尔把自己想像成 “不公正的牺牲品,因为他支付不起他觉得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而不得不为此挣扎……” 就像戈登在兑换了一家美国杂志的支票后喝得酩酊大醉一样,他在手头有钱的时候也喜欢挥霍。还有一种怀疑,这个观点非常进步的人(凯常常得听他反帝国主义的长篇大论)却不能对抗自己教育中的很多陈旧习俗。“我认为他不能勇敢面对他的很多偏见。我觉得他很小心地保存着它们。”
    尽管倾向于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反叛者,奥威尔仍然不可避免地与他成长的上中产阶级的价值体系连在一起。假装对公立学校教育的优点表示轻视,凯却发现他很难和一个跟他才智不相当的人谈话。毫无疑问他们之间的很多差距都是时代性的,人们会发现他这段时间所交的年轻朋友回忆起来都有种相似的愉快情感,但是也有一种无法达到30年代进步论者们严格要求的感觉,虽如此,这种感觉还是与他早期生活愉快地交织在一起。
    即使《让叶兰继续飞扬》的结尾是乐观的,但这本书依然充满了对戈登·康斯托克想要融入的文学世界以及对拒绝和漠视的愤怒之外的更广阔环境的深深失望,谴责了喧嚣纷乱的生活迫使他出卖自己虽然少却真诚的才华。戈登·康斯托克总是感到不安,他对窗外混乱的挣扎和愤恨越发地无关紧要了,这也许正是标志了30年代反英雄的某种东西。
    与其说《让叶兰继续飞扬》是一本关于一个觉得自己被排挤在文学大本营之外而挣扎的诗人的小说,不如说它是描述了某个人认识到,现在并不令人满意的生活将要被另一些更糟糕的东西所湮没,而他试图去预见未来。
    1935年二月,奥威尔离开了爱书角书店,搬到国会山的一间公寓,在房东太太的介绍下结识了后来成为他的妻子的艾琳•奥莎妮丝。八月份时,奥威尔搬到肯提斯镇,继续创作《让叶兰继续飘扬》。1936年1月15日,奥威尔向维克多•戈兰兹提交了手稿,几天后,受戈兰兹的委托,赴英国北方为撰写《通往威根码头之路》收集素材。同年四月,戈兰兹的出版社出版了《让叶兰继续飘扬》
    这样一本算是奥威尔所有著作里写作时间跨越最长,题材最贴近作家本人生活的作品,然而却并未得到奥威尔本人认可,他对《让叶兰继续飘扬》并不满意,不允许它在生前重版。1946年在写给友人乔治•伍德科克的信函中,乔治奥威尔认为自己写了两、三本羞于提及的书,并说“写这本书纯粹只是为了练笔,本不应将其出版,但当其时囊中羞涩,只得鬻稿为谋。”
    然而在更多人看来,这只是奥威尔对那段书店岁月的羞赧,不愿直视那段倍受困顿的青春岁月的一种回避。奥威尔是幸运的,他最终完成了自己进入文学世界的梦。而这世界上其他的戈登·康斯托克,依然还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护自己的精神叶兰,等待命运给他们一点点多余的眷顾。
    文章整理自
    《乔治·奥威尔传》 《让叶兰继续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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