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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花开来清香幽 ——《红楼梦》中香菱形象的新视点


    只要细细品读《红楼梦》,我们就会发现:香菱形象是十分重要的,作者赋予了这个角色以特定的使命,在全书的叙事结构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一点,在我们以往的阅读理解中似乎都忽略了,正如“香菱”的寓意——“不独菱花香,就连荷叶,莲蓬,都有一般清香的”(第八十回)
    与甄士隐和贾雨村一样,香菱也是于全书的第一回便已经出场,到全书的最后一回才悄然退场,但是她并未像其父甄士隐一样,于第一回出场后便飘然离去,到最后一回才再度出现,以旁观者的身份和角度来观照贾府的兴衰荣败和大观园众青春女儿的悲剧,而是与住在大观园中的许多人物发生了联系,亲身经历和见证了贾府由兴盛到衰败的更替过程,成为大观园众青春女儿上演的一幕幕人生悲剧的见证者,并于全书的最末一回与她们一起回归到太虚幻境之中。可以说,香菱是贯穿全书始终的一个人物,在叙事结构中有着重要意义。
    一、  香菱是构建甄家命运成为以贾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命运的预演这一叙事结构中的重要一环
    香菱于全书的第一回便已首先出场,这时她是以一个“粉妆玉琢、乖觉可喜”的三岁小女孩英莲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香菱的诞生地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姑苏阊门城外的十里街仁清巷,其所在的家庭甄家又是此地的望族,家境富裕,素有声望,而英莲这个可爱小女孩的出生给年已半百仍膝下无后的甄士隐夫妻增添了喜庆,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生气,整个甄家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喜人景象。可好景不长,英莲这个被癞头僧人预言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的小女孩竟果真不幸地成为给其家庭带来厄运的不祥之人,在童稚无知的孩提时代就累及双亲:香菱在元霄节被拐子拐走,甄士隐夫妇思女成疾,两个月后家宅又遭火灾,接连的厄运,使甄家“烟消火灭”,从此一蹶不振。
    接着,小说的笔触就转向了贾府,展开了贾府由盛而衰的家族命运的叙写。那么,作者在把笔触转向贾家之前先写甄家遭受劫难,由兴盛到衰落的过程到底有什么目的呢?我们可以从蔡义江先生对“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这首癞头僧人预测香菱及甄家命运的诗的理解中得到启示。他认为“这首诗表面上看来只是说甄家,实际上主要的还在于说贾家,暗指在第五十三回荣国府庆元宵之后贾府便变故层出,风波迭起,各种矛盾迅速暴露,直至最后食尽鸟散,烟消火灭。”[1]仔细揣摩作者的写作意图,我们可以发现甄家和贾家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应该说,写香菱为其家庭带来厄运,使甄家“烟消火灭”,由兴盛转向衰败其实是为贾家写照,为后文叙写贾氏家族由盛至衰的悲剧命运作铺垫。后文关于贾府因元春封妃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达到鼎盛的高峰直至最后“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兴衰更替过程的叙写,正是在此基础上展开的。甄家由盛而衰,最终“烟消火灭”的命运实际上正预示了以贾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虽盛极一时,但最终仍逃脱不了一步步走向衰亡的命运。可以说,甄家由盛到衰的命运演变正是以贾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命运的预演。
    而甄家由盛到衰的命运能成为以贾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命运的预演这一叙事构想的实现,还有赖于香菱这一人物,正是由于作者巧妙地安排香菱应验了僧人的预言,成为“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使其家庭连续遭受厄运,最终“烟消火灭”,甄家才有了由兴盛向衰亡转变的可能和前提。我们可以理出这样一条线索,把“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加诸于香菱身上,使其成为给自己家庭带来厄运的直接诱因,是为叙写甄家由盛到衰的命运更替过程服务的;而写甄家的衰亡史,则是为预示后文所提到的以贾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衰亡命运服务的。综上所述,香菱无疑是构建让甄家由盛而衰的命运成为以贾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命运的预演这种叙事结构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这就是香菱在《红楼梦》叙事结构中所起到的第一个作用。
    二、  香菱的命运遭际对后文写大观园众女儿“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剧情节起提示作用
    香菱在《红楼梦》叙事结构中所起到的第二个作用,是作者借助她在前四回的人生遭际印证了“薄命司”记录大观园众青春女儿终身命运之簿册上关于她的判词对其现实身世命运预测的正确性,从而沟通了神话与现实,并与宝玉梦幻神游太虚幻境这一回的内容互相补充,对后文写记录在册的大观园众青春女儿无一避免地走向悲剧结局这一情节起提示作用。香菱在全书之中的这种重要地位可以在甲戌本的眉批之中得到证明:“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订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2];而俞平伯在谈到香菱这一人物时也说:“香菱在《红楼梦》中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她首先出场(第一回),作者特致珍重惋惜之意,名曰‘英莲’实‘应怜’的谐音,与‘娇杏’之为‘侥幸’相对应。‘应怜’云云不仅对香菱一人说,实包括书中的十二钗,即大观园中一切女子而言”[3],“作者为薄命女儿抒悲,借香菱来写照”[4]。
    香菱于全书的第一回便已出场,出生在“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的甄家,家世清白,家道殷实,衣食无忧。此外,又有“情性贤淑,深明礼义”的母亲封氏和“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倒是神仙一流人品”的父亲疼爱着她,自己也是“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然而好景不长,正当英莲一家沉浸在欢乐之中时,来了一僧一道,说她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这一带有神秘色彩的判言让读者隐隐感觉到即将应验在英莲身上的不幸遭遇。当甄士隐对僧人的警言置之不理转身离去时,僧人更是丢下了四句具有预言性质的言语:“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然后便与道人飘然离去。僧人的预言果真应验了,元宵佳节那一天英莲被家人霍启带去看花灯,被拐子拐走,甄士隐与封氏思女成疾;此后,甄家又遭火灾,被烧了个精光,变得一穷二白。
    书中再次写到香菱,已是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这时距离香菱被拐已有七八年了。由应天府门子之口我们得知:香菱被拐子拐到手后,过了几年“打怕了”的非人生活,然后又被卖给了冯渊。冯渊本是“酷爱男风,最厌女子”的,但是他一看到香菱便定情于她,“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本来被像商品一样随意买卖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但幸好香菱被卖给了冯渊这样一个只钟情于自己的男子。眼看自己的终身幸福有了着落,非人的生活即将告终,于是香菱“自为从此得所”,静静地等待着幸福的来临,可谁知贪财的拐子在把香菱卖给冯渊的同时又把香菱卖给了“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薛蟠。薛蟠把与他争抢香菱的冯渊打死,生拖死拽地把香菱霸占去了。被卖给“姬妾众多,淫佚无度”,又“弄性尚气”的“呆霸王”薛蟠,并不是一个好的归宿,注定不会有幸福的结局。于是,香菱的美梦转眼间就破灭了。
    贾雨村听到门子谈及自己昔日恩人甄士隐之女英莲被薛蟠强占而去,明知道薛蟠是一个弄性尚气、淫佚无度之徒,英莲与他在一起绝对不会有幸福,本应想方设法把英莲救出苦海。可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竟只是假惺惺地对恩人之女的不幸遭遇发了一通毫无用处的感叹:“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而且还徇情枉法胡乱判了薛蟠打死冯渊一案,使冯渊枉死,任凭英莲落入火炕而置之不理,真可谓是忘恩负义之徒。英莲悲剧的真正根源其实并不在于命运的故意捉弄,而在于罪恶而腐朽的封建社会。
    第五回宝玉神游太虚幻境,竟在薄命司里记录副册的册子上看到预示香菱悲剧命运的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许多研究者的研究成果都已表明:“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这一回的内容是构成全书神话系统的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是整部书中的一回具有提纲挈领性质的重要文字,其意义是十分重大的,它对于《红楼梦》整部书的情节发展和表现全书的思想主题都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在这一回里,作者曹雪芹借助太虚幻境里警幻仙姑之口以及“薄命司”里记录“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上中下三等女子终身命运的簿册,预示了已经或即将亮相的大观园众青春女儿不可避免的“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的共同悲剧结局。
    把写香菱前四回悲惨遭遇的文字和宝玉神游太虚幻境这一回的文字联系起来,我们不难发现,曹雪芹在借助警幻仙姑之口以及“薄命司”里记录大观园众青春女儿的簿册对她们的命运作出预告之前,先交代香菱在前四回的悲惨遭际,是有其特殊用意的。仔细思考,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香菱作为全书之中第一个在现实当中遭受劫难的薄命女儿,其不幸遭遇恰恰印证了警幻仙姑与“薄命司”里的簿册对大观园青春女儿命运的预测,从而强烈地预示了记录在“薄命司”里册子上的大观园众青春女儿最终都无一例外地要上演已命定的悲剧的悲惨结局。香菱在前四回的人生遭际,印证和补充了神话系统中宝玉神游太虚幻境这一段梦幻经历,证实了记录在册的一干青春女儿的人生必将以悲剧结束的命运,从而成为神话和现实沟通的桥梁。
    三、  作者借香菱之口对宝钗的结局作出了交代
    关于宝钗的命运归宿,在她所作的诗词句中有所暗示:二十二回她作的谜底是竹夫人的灯谜:“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后两句“恰成了她自己婚事的‘谶语’”[5],“暗指她和宝玉的夫妻生活短暂”[6]再有更香谜一诗,在《红楼梦》的早期版本——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上从来都是写作“宝钗制谜”,惟有晚出的甲辰本、梦稿本和程高本把它张冠李戴妄改成黛玉的,诗中写到:“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暗指宝钗与宝玉婚后并不幸福,夫妻离别,孤闺寂寞,痛苦之极。此外,不管是《忆菊》中的“年年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迟”,还是《咏白海棠》中的“愁多焉得玉无痕”“不语婷婷日又昏”,也同样指向的是宝钗婚姻的痛苦,寡居的凄索。
    第六十二回写宝钗、香菱、探春、湘云为庆祝宝玉的生日而玩起了射覆的游戏。宝玉和宝钗对了点子,宝钗覆“宝”字,宝玉射着“钗”字,并以一句旧诗“敲断玉钗红烛冷”为据。湘云反对,说“宝玉”二字并无出处,诗书上没有记载,算不得。香菱用岑嘉州五言律中的一句“此乡多宝玉”驳回了湘云的反对,证实了酒令的正确可行,并联想提及了另一句唐诗“宝钗无日不生尘”。这句诗其实正预示着后文宝玉虽与宝钗成了婚,但“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最后离家出走,致使宝钗见弃,只能独守空闺之中而“无日不生尘”,在孤独中度过自己的一生。作者曹雪芹有意设计射覆这一段情节,并借助香菱之口说出这句唐诗,为后文交代宝钗结局的这一重要情节做出了预示,前后照应,这可以说是作者在谋篇布局上的匠心独运之处。而香菱在作者这一叙事结构的安排当中,无疑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的。续作者高鹗也当是领会了曹雪芹的意图,在续书中按照其设想安排了宝玉抛妻出家当和尚,置宝钗于空闺独守的冷落处境之中的这一情节。
    四、  香菱归结了全书的女性命运,实现了小说叙事上的又一个圆形结构
    香菱作为全书中首个出场的“薄命女”,于第一回便已登场,在见证了大观园众青春女儿的悲剧之后又作为全书最后一位退场的“薄命女”,由其父甄士隐度脱回到太虚幻境,形成整部小说叙事上的又一个圆形结构。
    《红楼梦》的结构是由众多圆形叙事结构纵横交错、交相连结而形成的网状结构。这种叙事上的圆形结构有很多,比如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无材补天的顽石由一僧一道携入红尘,历尽悲欢离合炎凉世态后又由这一僧一道携归青埂峰下;绛珠仙草为报答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下凡幻化为黛玉,将自己一生的眼泪都还给宝玉(即神瑛侍者)以偿化其恩情后重归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太虚幻境等等。这种叙事上的圆形结构实现了叙事上的完整,使全书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小说第一回写到甄士隐在梦幻中听到一僧一道说因绛珠还泪一事勾出许多风流孽鬼下世历劫,这一干风流孽鬼其实指的就是大观园的众薄命女儿,她们的命运早已在太虚幻境薄命司里一一注定,都注定要在人间尝尽现实世界的“痴情”、“朝啼”、“夜怨”、“春感”、“秋悲”、“薄命”种种悲惨遭遇,认识到现实人生的种种无法弥补的愁恨之后再回到太虚幻境这一片“清净女儿之境”[7]。香菱是大观园众薄命女儿的一员,她也必将注定在现实人生中历尽种种苦痛后再回到太虚幻境之中。她是全书第一位登场的“薄命女”,也必须是全书之中最后一位回归太虚幻境的“薄命女”,这样才有可能实现对《红楼梦》众青春女儿的命运作一个完整的归结和圆满的划定。续书中安排香菱在最后一回才退场,成为最后一位回归太虚幻境的薄命女儿,从而赋予了香菱归结全书女性命运的任务,实现了叙事上的完整和结构上的圆满,这应该是符合曹雪芹原有的叙事结构构思意图的。
    对《红楼梦》中的香菱形象作了上述的一番剖析后,我们就会发现自己对这个“普通”的红楼悲剧女子有了更为丰满和深刻的认识。作者不仅在香菱身上倾注了其思想感情,以充满同情和怜爱的创作态度来刻画这个人物,细致地描摹了这个悲剧人物短暂而苦难的一生,使其焕发出独特的悲剧魅力和巨大的情感感染力,深深地震撼了每一位读者;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作者还赋予了她以丰富的思想意义和结构意义。这个在书中第一回便已出场,贯穿全书始末直至最后一回才退场的红楼女子,在全书当中有着特殊而重要的地位。她对表现全书的思想内容和衔接、贯穿全书结构都起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从香菱身上,我们可以窥见《红楼梦》思想内容的丰富性和深刻性,也可以窥见《红楼梦》高超的叙事结构艺术。如果抽取掉香菱这个人物,《红楼梦》无论是在思想内容的表达上还是在叙事结构艺术的表现上都会大打折扣。总之,香菱这个人物形象具有无穷的韵味和研究价值,需要我们一一去细心体味,认真挖掘。
    参考文献:
    [1]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1:7
    [2]邸瑞平.红楼撷英[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30
    [3]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1:45
    [4]蔡义江.蔡义江点评红楼梦[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4:41
    [5]毛德彪,等.红楼梦评注[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1:163
    [6]毛德彪,等.红楼梦评注[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1:164
    [7]丁维忠.红楼梦:历史与美学的沉思[M].黑龙江: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79
    原载:《南昌教育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
    
    原载:《南昌教育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