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协之死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7:11:37 《中国民族报》2006-12-7 乌热尔图 参加讨论
·走近少数民族作家· 哈协就这样死了,在敖鲁古雅使用驯鹿的鄂温克猎民中,他成为第一个枪杀心爱的猎犬,然后饮弹自尽的猎手。 哈协之死 鄂温克族/乌热尔图 哈协长得挺像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就是那大脸盘、满脸连腮胡子的马克辛姆。哈协兄妹5人,他是长子。或许由于这一原因,哈协从父亲身上继承的东西很多,他有父亲那般宽大的骨架、厚实的胸脯、结实有力的长腿,还有一副略微有些沙哑的大嗓门。哈协步态轻松犹如猞猁,举手投足充满了活力,挺像一头野鹿。细说起来,他那双细长的眼睛也有意思,当他哏哏地欢笑时,高高的颧骨和突起的眉骨相互聚拢,两眼挤成一条窄缝,脸部的神态显得又憨又拙。哈协憨笑的模样很可爱,只要你感受一次就会留下记忆。哈协与他父亲最大的不同,就是未能把他那憨拙的笑容保持多久,在他刚刚步入中年时,不经意地毁掉了那张可爱的笑脸,很多人为此痛惜。 我认识哈协时,他正在敖鲁古雅的小学读书,他个头儿高,不同于一般的学生,教师们对他比较器重,一些出头露面的事情都要由他去做,他也拿出读好初中、当个正式毕业生的架式。但是,山上的生活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在校期间他常撂下课本跑到山上,去喝刚挤出的驯鹿奶,吃新鲜的野鹿肉,在猎营地里跑前跑后,忙乎着圈赶驯鹿群。不久,学校的操场上见不到他的影儿了——他跑到山上当了猎民。 他具有一流猎手的素质,这是人们意料之中的。哈协在山上转悠了几年,山上山下传开了他的“猎绩”,说他多么多么地能干,简直称得上“一等猎手”了,有人甚至说他打猎的本事超过了马克辛姆——他那体魄强健的父亲。可想而知,那些言传露出赞扬年轻后生的情感,不过哈协确实有了业绩,争得了好猎手的名声。有关他狩猎传奇的精彩一幕,是他自己讲给我听的。当时,他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扯起了话头也是三言两语,像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我这旁听者却觉得不得了,感到惊心动魄,久久不忘。 那是他无数次狩猎中的一个片断,那次他追猎一头野鹿。那一年的雪很大,人在林子里走不了多远,四条腿的野兽也同样费力。哈协的帮手是两条狗,这两条猎狗已经被他训练出来,远近也算有了名气。可惜猎狗的名字我忘记了。他身上的装备是一支半自动步枪,还有一把猎刀。或许他的背夹子上放了一点干粮、一点盐,大概就这些了。他在林子里发现的是一头大犄角的公鹿,肢体强健,没有一点外伤。我估计最初哈协有点毛手毛脚,惊跑了那头鹿。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贴近了那头鹿,放了空枪。反正有个缘由,他因此而气恼、懊丧、自责,所以鼓足勇气,一定要撵上那头鹿。他撒开猎狗,让它俩由着性子去撵,自己码着野鹿的蹄印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猎狗准是撵上了那头鹿又惊跑了它,这样反反复复在林子里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哈协跟踪一个整天,表现出与那头鹿对等的耐力,到了晚上,他在树根下生了一堆火,倒在雪堆旁睡了一觉。两条猎狗在山顶上圈着那头鹿,一夜未归。第二天,他又撵了一整天,如此的耐力已经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太阳快落山时,他再次靠近那头鹿,这一时刻人与鹿的体能对比已经发生了大的变化。他端起枪,欲勾扳机时,发现鹿的身子晃动,随后发生的事情让他纳闷:没等他开枪,那头鹿栽倒了。两天不停歇的追撵,加上大雪又比往年厚得多,那头野鹿没有反刍和歇蹄的机会,给活活地累死了。如今谈起这件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真为那头被活生生折磨死的野鹿而难过。当年我可没有这种心态,记得当时,我瞧着哈协黑乎乎带着冻伤的脸蛋,瞧着他裹在皮套裤里硬梆梆的腿,心里还真钦佩他的能耐。 后来,哈协娶了谢力结依的女儿宁克,小两口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不久,我听说他同宁克离婚了,与守寡多年的达玛热组建新家。达玛热的前夫金芳是我的好朋友,他出猎时死于意外事故,给达玛热扔下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达玛热确实很能干,多年来独自支撑残缺的家。至于哈协的婚变,涉及个人隐私和微妙的情感,身为旁观者我不便打听,也不妄加猜测。 哈协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他的儿子小龙的出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值得琢磨的还是哈协的结局。那是阴郁忧伤、令人猜测不已的突发事件。那一事件本可以拖出长长的文字,渲染成完整的故事,但我不能那样做,因为它是哈协留给我的惟一纪念,这一纪念是以独特的死亡来诀别。哈协的死为他短暂的生命划上句号,同时作为令人深思的事件,变成一道生存难题遗赠于我,多年来我常常想起它,脑袋里翻动着大大小小的问号。就此,我试图找到答案,但一直没有成功。我从未有过将其编写成小说的念头,更不敢轻率地对待它。在这里,我只能以平实的语言述说事件的过程。 哈协是在37岁那年出的事儿。那一天,哈协领了4条最喜爱的猎狗,背上猎枪,拎着砍刀出发了。这一次他不是出猎,而是为营地搬迁去砍除路障。他出发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来,那是个宁静的清晨,或者说一切都罩在平静之中。哈协的神情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他肯定同家人打过招呼,说过傍晚回来一类的话,他一定哼着那首他最喜欢的“阿拉巴吉坎”上路的。有人说,他同家人闹翻了,赌气上路的。至于为什么,很少有人讲得清楚。也有人说,夜里听见他自言自语,在同死去的人对话,显然醉得不省人事了。当晚,不见他的影儿,达玛热并未在意,她猜想哈协在路上发现了野兽,或许打伤了它,撵得远了,就在河边架起了火堆。因为,有人听到从哈协走的方向传来了枪声。另一种猜测是,哈协干完了活儿,顺便到附近采伐的小工队喝酒去了。不管怎么说,哈协一去不归。一天过去了,不见他的影儿;3天过去了,不见他的动静;5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这下家里人急了,觉得出事了,四下派人去找,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踪影。无奈之中,猎营点的人们请来了老萨满牛拉,牛拉她老人家已经80多岁高龄,神智开始恍惚,但她还是穿戴上沉重的萨满神袍,敲响了神鼓,庄重地请了神。送神之后,牛拉留下了话,她说哈协就在附近,倒在一棵树下。问题是林子里的大树仍然很多,谁也猜不出哈协倒在哪棵大树下,人们按照老萨满手指的方向去寻找,也是无获而归。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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