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楚辞训诂的方法与特色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10:11:46 《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 周建忠 吴慧鋆 参加讨论
摘 要:俞樾是近代前期以朴学方法研究楚辞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运用因声求义与因形求义的方法发现误字, 寻求本词, 广引书证并结合文法与句法, 训释楚辞原文, 考辨周翔, 论说有据。在“原本经典”、反对穿凿附会的同时能大胆质疑, 得出了较有价值的结论。这种“求是”与“存疑”的研究方法在更深层次上统一于实事求是的治学精神, 这对还原著作原貌具有重要意义, 应当受到现当代楚辞学者的重视与传承。 关键词:俞樾;楚辞训诂;训诂方法;朴学特色 作者简介:周建忠,南通大学楚辞研究中心教授, 博士生导师;吴慧鋆,南通大学楚辞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博士。 基 金: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东亚楚辞文献的发掘、整理与研究” (项目编号:13&ZD112) 研究成果。 近代一批学者将治经与诸子之学的方法运用于楚辞研究, 承袭乾嘉学派治学原则与方法, 成为近代前期楚辞训诂与研究的主力军, 俞樾即为其中较为突出的代表。 俞樾 (1821-1906) , 字荫甫, 号曲园, 是晚清“最有声望”1的经学家之一。其治学以“通经致用”为原则, “其治经以高邮王念孙、王引之父子为宗”2, 反对空谈义理, 在经学、小学、子学、文学等方面均有建树, 尤以经学和诸子学见长, 成为近代朴学的代表人物。其学术成果总集为《春在堂全书》, 其中代表作为《群经平义》《诸子平议》《茶香室经说》《古书疑义举例》等。其楚辞研究主要成果体现在《百大家评点王注楚辞》《读楚辞》《楚辞人名考》等, 亦散见其他著作中。如《湖楼笔谈》卷六有对《离骚》文体的论述, 《俞楼杂纂》卷三十四有对“耿介”“楚人谓冢曰琴”两条释语, 《宾萌集》卷一有“屈原论”“释荆楚”两条。能代表俞樾楚辞研究成果的主要是《读楚辞》与《楚辞人名考》。他以扎实的小学、经学功底训诂楚辞音韵、名物, 往往引证充分, 考辨周翔, 并在训诂名物的基础上阐释义理, 恪守“实事求是”治学原则的同时又能大胆质疑, 具有研究观点与方法论的双重价值。 一、因声求义与因形求义 以声音通训诂是清代训诂学取得巨大成就的一个重要因素, 俞樾继承前人学说, 将“因声求义”理论运用到训诂实践当中, 屡屡提出“读古书当依声而求字, 勿逐字而求解”3、“古义每存乎声”4的观点, 强调义存乎声, 先辨声, 再辨义。同时, 他将《古书疑义举例》的论证方法运用于楚辞训诂, 寻析楚辞中因形而误、因意而误的例子, 进而广引书证、详加分析以寻求本词, 得出了一些有参考价值的观点。 (一) 因声求义 王念孙《广雅疏证·自序》曰:“训诂之旨本于声音, 故有声同字异, 声近义同, 虽或类聚群分, 实亦同条共贯……今则就古音以求古义, 引申触类, 不限形体。”5俞樾继承并发展音训之法, 在训诂《楚辞》的过程中, 多处运用因声求义的方法, 如在考证《卜居》“将哫訾栗斯, 喔咿儒儿, 以事妇人乎?”之“哫訾”“儒儿”之本字时, 俞樾认为: 韩昌黎文:“足将进而趑趄, 口将言而嗫嚅。”即本乎此。哫訾, 即趑趄也, 訾从此声, 趑从次声, 本同部字, 古得相通。哫之转为趄, 犹足恭之足音沮也。儒从需声, 嚅亦从需声, 古同声而通用, 儿之转为嗫, 犹雌霓之霓音啮也。使易《楚辞》为訾哫为儿儒, 则即韩文之趑趄嗫嚅, 使易韩文为趄趑为嚅嗫, 则即《楚辞》之哫訾儒儿矣。双声叠韵之辞, 本无一定, 倒顺皆通耳。6 “哫訾”“儒儿”之意, 历来注家皆有不同说法。王逸解“哫訾”作“促訾”, 解“儒儿”作“嚅唲”, 洪兴祖补曰:“哫、促, 并音足。唐本‘子禄切’。訾, 音赀。哫訾, 以言求媚也……嚅, 音儒。唲, 音儿, 皆强笑之貌。一云:‘唲, 曲从貌。’”7可见, 王逸、洪兴祖对“哫訾”“儒儿”的本字并未作出详解。俞樾考证“訾”从“此”声, “趑”从“次”声, “此”“次”为同部字, “訾”“趑”可以互转;“儒”“嚅”皆从需声, 可以互转;“足”音“沮”, “哫”可转为“趄”;“霓”音“啮”, 因此, “儿”可转为“嗫”。这样, 根据同部通用理论, “趑趄嗫嚅”“哫訾儒儿”可以互转, “哫訾儒儿”是“趑趄嗫嚅”的上源字。俞樾此解, 从音韵角度试图找到“哫訾”“儒儿”的原字, 可备一说。 此外, 俞樾还运用这一方法训释《离骚》“字余曰灵均”之“均”为“畇”8, “忍尤而攘诟”之“攘”为“囊”9, “邸余车兮方林”之“邸”为“榰”10, 《九歌·湘君》“隐思君兮陫侧”之“陫侧”为“悱恻”等11, 皆较为通达可信, 可成一家之说。 (二) 因形求义 段玉裁在《广雅疏证·序》中说:“小学有形、有音、有义, 三者互相求, 举一可得其二。有古形, 有今形, 有古音, 有今音, 有古义, 有今义, 六者互相求, 举一可得其五。文字有义而后有音, 有音而后有形。学者之考字, 因形以得其音, 因音以得其义。治经莫重于得义, 得义莫切于得音。”12俞樾在训诂过程中承袭形训之法, 从字形的角度考察原字, 试图找到正字, 辨清字形相近而讹的情况, 发现和解决了《楚辞》训诂中的一些问题。 如《九叹·悯命》之“逐下祑于后堂兮, 迎宓妃于伊雒”, 王逸将“下祑”释为“妾御”。俞樾首先对洪兴祖的注释提出质疑:“洪氏《补注》曰:《集韵》:‘祑, 音秩, 祭有次也。’则亦与‘妾御’何涉乎?《说文》《玉篇》均无'祑'字。”进而从字形的角度, 认为“‘祑’疑‘袟’字之误, 即‘袠’字也。‘袠’从衣, 失声, 变而为左形右声, 又误衣旁为示旁耳。‘下祑’即‘下陈’也。《广韵》:‘陈, 直珍切。袠, 直一切。’陈与直双声, 袠与直亦双声, 故'陈‘得转而为’袠'。世人习见‘下陈’, 罕见‘下袠’, 王注之义遂不可晓矣。”13俞樾认为王逸将“下祑”释为“妾御”, 相差太大不可理解, 遂对此解进行考察。他认为“祑”实乃“袟”, 形近而误, 从左右结构与上下结构可以互换角度, 认为“袟”即“袠”。辨明本字后, 进一步从音韵角度, 解释“陈”可转为“袠”, “下祑”即“下陈”, 点明了王逸释“下祑”为“妾御”的渊源。 再如《招魂》“土伯九约, 其角觺觺些。”俞樾注曰: 疑“约”乃“”之叚字, 亦作角弱, 《说文》云:“谓弓也。”非其本义。《广雅·释诂》:“角弱, 出也。”其字从角从弱, 其本义当为新出之角。“土伯九约, 其角觺觺些。”九“角弱”即为九角也, 作“约”者以音近而通用。《左传·齐国》:“弱, 《公羊》作酌。”“约”之通用作“角弱”, 犹“酌”之通用作“弱”矣。14 俞樾认为“约”乃“”之通假字, “”与“角弱”通, 通过考察“角弱”的本义, 认为其为新出之角, 此种解释较为通达。 俞樾还运用此方法训释《天问》“伯禹愎鲧”之“愎”为“腹”15, 《九章·惜诵》“疾亲君而无他兮”之“疾”为“矦”16, 《大招》“五谷六仞”之“仞”为“牣”17等。 二、通古义与求文法 俞樾的治学宗旨在“通经”以“致用”, 在他看来, 训诂名物是“通经”的方法与门径, “训诂名物以求义理”18, 才是经学研究的治学目的。他说:“自来治经者, 其要有三, 曰义理, 曰名物, 曰训诂;三者之中, 固以义理为重。”19他广泛征寻典籍并结合文法与句法, 训释楚辞原文, 往往能较为准确地把握楚辞一些词句的涵义。 (一) 通古义 俞樾在训诂时多处批评王逸“未达古意”“不达古义”“盖古语之失传久矣”, 以致“望文生训, 殊非其旨矣”, 他以“原本经典”为训诂原则, 通过搜集、归纳古注, 排比语言材料, 对《楚辞》中的某些词语、人名作出了较为通达的解释。 1. 如《惜诵》:“众骇遽以离心兮, 又何以此为此伴也。同极而异路兮, 又何以为此援也”之“伴”“援”, 王逸注曰:“伴, 侣也……身无伴侣特立于世也”, “援, 引也。言忠佞之志不相援引而同也。”[7]俞樾认为此释“望文生义, 未达古义”, 他广泛引用《诗经》《论语》《玉篇》《字书》中的诗句与释文, 认为: 伴、援本叠韵字。《诗·皇矣篇》:“无然畔援”。郑笺云:“畔援, 犹跋扈也。”《释文》引韩诗云:“武, 强也。”《玉篇》引作“无然伴换”, 《卷阿篇》:“伴奂尔游矣。”《访落篇》:“继犹判涣。”“伴奂”“判涣”并及“伴换”, 亦即“畔援”也。形况之词, 初无定字, 亦无达诂, 故美恶不嫌同辞。《论语·先进篇》:“由也喭。”郑注曰:“子路之行, 失于畔喭。”《字书》:“昄喭, 失容也。”“畔喭”、“昄喭”亦即“畔援”也。屈子疾时人之跋扈, 故以伴援讥之。一则曰:“又何以为此伴也”, 再则曰:“又何以为此援也”, 文异而义实同。[8] 俞樾认为伴援为叠韵字, 在广泛征引古籍后认为“伴援”与“畔援”是同一词在不同经籍中的写法, 为跋扈之意, 将“又何以此为此伴也”, “又何以为此援也”两句视为同一个句型, 同一意义, 是屈原讥讽群小跋扈之态。他根据韵同义通原理, 得出“伴换”“伴奂”“判涣”等词“文异而义实同”的结论, 是古时词语写法尚不固定留下的痕迹。此释较王逸为胜, 姜亮夫亦认同此说20。 2. 再如在阐释《九歌·大司命》“吾与君兮斋速”之“斋速”时, 俞樾认为: “斋速”二字连文, 即“齐遬”也。《礼记·玉藻》篇:“君子之容舒迟, 见所尊者齐遬。”郑注曰:“谦慤貌也。遬, 犹蹙蹙也。”《正义》曰:“齐谓斋, 齐遬谓蹙蹙。言自敛持, 不敢自宽奢。故注云谦慤貌也。”详郑孔之说, 非急疾齐戒之谓。古书或作“齐肃”, 《国语·楚语》“故齐肃以承之”是也, 或作“齐宿”。《孟子·公孙丑》篇“弟子齐宿而后敢言”是也。并字异而义同。皇氏解《礼》“齐遬”谓“裳下蹙敛”。赵氏解《孟子》“齐遬”谓“素持敬心”。盖古语之失传久矣。21 朱熹《集注》将“斋”训为齐:“齐, 如字, 又音咨, 又侧皆反。一作斋, 非是。速, 《礼记》作遬, 音速。”22解释词意为“整齐而疾速”, 俞樾在此基础上, 认为“斋速”即“齐遬”, 进一步从古注中找到证据, 认为“斋速”重在内心的恭敬, 并非指行动的迅疾。俞樾此释力图还原“斋速”本义, 联系上下文, 其解释显得通达深刻。 (二) 以句法、文法训诂 俞樾从楚辞的句法结构入手, 认为楚辞是赋体, 多采用对偶的方式, 以此来分析词性、字词的正误, 辨析字词的意思。俞樾在阐释句意时多次指出王逸等的注释“于文理殊不可通”“于文义未安”“文义未明”, 主张根据文法、句法训诂, 通过贯通上下文来理解句子的意思, 往往有新见。 如解释《天问》“既惊帝切激, 何逢长之”, 俞樾认为: 上方言后稷, 何以此言武王伐纣之事?虽《天问》之辞本无次序, 然此句似仍宜以“后稷”言其义较长。《诗·生民》篇曰:“以赫厥灵, 上帝不宁, 不康禋祀, 居然生子。”屈子之意谓后稷之生既惊帝切激, 则上帝宜不佑之, 何反使其子孙享国长久乎?[2] 俞樾认为《天问》前两句言后稷作为帝喾的长子, 为帝喾所憎, 历经隘巷、平林、寒冰种种磨难, 此两句应承接上文, 仍言后稷之事, 言其生时既已让帝喾不康不宁, 帝喾后来又何以转变态度来护佑后稷的子孙。俞樾之释, 文义贯通, 符合逻辑, 可备一说。 俞樾在考证《楚辞》中的人名时, 往往从文法、句法的角度进行考证, 现举三例。 1.《九思》“思丁文兮圣明哲”, 俞樾将下文“哀平差兮迷谬愚, 吕傅举兮殷周兴, 忌嚭专兮郢吴虚”与之作对比, 认为“四句中每句有两古人, 而四句实止两事。丁者, 武丁也;文者, 文王也;吕者, 吕尚也;傅者, 傅说也;忌者, 费无忌也;嚭者, 宰嚭也。武丁举傅说而殷兴, 文王举吕尚而周兴, 故‘思丁文兮圣明哲’也。平王用费无忌而楚为虚, 夫差用宰嚭而吴为虚, 故‘哀平差兮迷谬愚’也”[3], 否定王逸释“丁”为“当”之说, 并由此条注文不当, 得出《九思》非王逸自作自注的结论。此论从文本内部出发, 有理有据, 得到后来研究者的认同。如闻一多亦认为“上云‘思丁文兮圣明哲’, 先武丁 (注训丁为当, 谬甚) 后文王, 此云‘傅吕举而殷周兴’, 先傅说, 后吕望, 二句相承之文也”, 并认为“玩叙意, 《九思》《注》断非王逸自作, 故注中说义与正文乖谬者, 每每而是”23, 是对俞樾此论的进一步发挥。 2. 俞樾从句法分析, 认为《九叹》中“蒯聩登于清府兮, 咎繇弃而在野”之“蒯聩”非卫灵公太子, 而是赵之蒯聩: 旧注以为卫灵公太子, 然与乌获并言则不伦矣。此蒯聩乃赵之蒯聩。《史记·太史公自序》曰:“司马氏在赵者以博剑论显, 蒯聩其后也。”自乌获以下四句皆谓贵武士贱贤臣, 说见王怀祖先生《读书杂志余论》编。[5] 俞樾承袭王念孙之说, 从句法分析, 联系上文“乌获戚而骖乘兮, 燕公操于马圉”, 认为这四句中乌获、蒯聩指武士, 咎繇、燕公指贤人, 武士贤人对举, 贵武士而贱贤臣, 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并从史籍中引证, 说明蒯聩为赵之武士蒯聩, 此说亦得到后来一些学者的肯定。 3.俞樾还根据古人名字的因果关系, 从诸经中摘取例证, 论证申生、伯林实乃一人: 申生, 晋太子也, 见《九章》《七谏》《九叹》。亦曰:“伯林, 伯长也, 林君也”, 见《天问》。按:伯林解为长君, 殊为无义, 殆篠骖虬闥之比矣。愚按:伯林, 乃申生之字也, 古人名字必相配。楚公子壬夫字子辛, 壬, 水也, 辛, 金也, 名壬字辛, 取水生于金也。卫夏戊字丁, 戊, 土也, 丁, 火也, 名戊字丁者取土生于火也。申生, 字伯林者。申, 金也, 季夏之月, 律中林钟。《周礼·大师职》郑注曰:“林钟, 未之气也。”然则名申字林, 正取林钟之义。林钟, 未之气。未, 土也, 亦取金生於土也。申生之字不见於内外传, 而独见於《楚辞》, 考古者其可不知乎?[1] 一般来说, 伯林有三种解释:一、以王逸为代表的, 以为伯林即申生;二、以清代的刘梦鹏为代表, 认为伯林即纣王, 郭沫若等也认同此说, 更解释“伯林”为“柏林”, 指纣王死在松柏丛林的鹿台;三、徐文靖认为“伯林”为“北林”, 指管叔自缢于北林。俞樾认同王逸的说法, 从诸经中找取例证, 从名字的因果关系进行推导, 得出“申生字伯林”的结论, 阐述较为充分。 三、“求是”的训诂原则与“存疑”的治学宗旨 俞樾继承并发扬乾嘉汉学实事求是、无征不信的学术风格和思想, 反对穿凿附会;同时, 又能不拘泥于前人之说, 在充分掌握、分析材料的基础上大胆质疑。这种“存疑”的治学态度, 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求是”精神。 (一) “求是”的训诂原则 俞樾在训诂实践中反对穿凿附会、追逐新奇的做法, 恪守实事求“是”的治学原则, 如“荆楚”“南巢”的解释, 都体现了这一特点。 1.“荆楚”。 和《楚辞人名考》的训诂方法一样, 俞樾从释名的角度, 考察“荆楚”之名的由来及演变过程。 第一, “荆与楚一而已”, 原用于指木, 俞氏广引书证:“《说文》曰:‘荆楚, 木也’。又曰:‘荆从木, 一曰荆也’……孔颖达《左传正义》曰:‘荆楚, 一木二名, 故以为国号亦得二名。’”俞氏认为, “荆、楚”用于国名, 则是不同历史时期的称谓:“楚之见于《春秋》也, 始于庄公之十年, 其称曰荆, 至僖公之元年乃始以楚称。” 第二, 指明以不同名称谓楚, 并不存在“微意”。俞氏以“陈田”实为一国, “殷商”实为一朝, “桑葚、黮鬯”“弓、韔”实为一物为例, 说明“荆楚异文, 亦若是而已矣。”[2] 2.“南巢”。 即《远游》“顺凯风以从游兮, 至南巢而壹息”之“南巢”, 洪兴祖认为“南巢”有二:一为传说之南巢, 即“山海丹穴之山有鸟焉, 五彩而文曰凰鸟。南巢岂南方凰鸟之所巢乎?”二为历史上的南巢, “成汤放桀于南巢, 乃庐江居巢, 非此南巢也。”[3]即认为南巢一为传说, 二为桀的流放地“庐江居巢”。 俞樾对这两说皆不认可, 他认为:“巢之为地, 其实有可指者二:《汉书·地理志》庐江郡有居巢县, 应劭曰:‘《春秋》楚人围巢, 巢, 国也。此即今安徽庐州府巢县。’又, 《说文·邑部》:‘鄛, 南阳棘阳乡。’凡《说文》邑部之字, 古字往往无邑旁, 鄛即巢也, 此在今河南南阳府新野县。二者皆实地之所在。”即巢一为安徽庐州府巢县, 二通“鄛”, 为南阳棘阳乡。俞樾更进一步论证道:“至三国韦昭注《国语》乃以‘居巢’解‘南巢’, 在古人未有此说也。屈子云:‘至南巢而壹息。’可知六国世但知南巢为南方之远国, 故举以为言。而洪氏习闻‘南巢’之即‘居巢’, 转疑屈子所言必非此地, 不其真欤?”[4]认为楚辞中的南巢并非洪兴祖所言居巢, 而是诗人以“南巢”为指, 托喻“在九州之外矣”。《远游》为屈原精骛八极之想象世界, 若考据“南巢”为实地有过迂之嫌。俞樾承袭洪兴祖之说而有所变通, 可谓得之矣。 (二) “存疑”的治学精神 能够大胆“存疑”, 是俞樾楚辞训诂中最可宝贵的一点。他在详尽考辨之时, 能不拘泥于陈说, 经充分论证, 提出自己独到的观点, 如对“彭咸”的考证就有发人未发之处。 1. 考证彭咸的人名。 俞樾训诂过程中, 对彭咸的身份存疑, “疑彭祖之后, 与屈原同出高阳”, 并进而从音韵角度进行论证:“故又按彭祖名铿, 铿从坚声, 《广韵》坚音古贤切, 而从咸得声之字。缄、、瑊、黬、并音古咸切, 则咸与坚亦双声也。彭咸或即彭铿乎。”[5] 俞樾运用因声求义原理, 从“缄、、瑊、黬、”的声符都为“咸”, 其读音多是古咸切。铿从坚声, 坚为古咸切, 铿亦为古咸切, 咸与铿古音相同, 进而推导出彭咸为彭坚、为彭铿的结论。此条论证得到不少学者认同, 如姜亮夫先生就征引了此条[1]。 2. 彭咸是否投水而死, 这是楚辞学史上一个较大的研究难点。 对于这个议题, 俞樾进行了充分论证。 首先, 从文本出发进行分析。第一是与句意不符。“上文云謇吾法夫前修兮, 非世俗之所服。此云虽不周于今之人兮, 愿依彭咸之遗则。”认为“四句相承而言, 愿依彭咸之遗则”即“謇吾法夫前修”, “然则彭咸必古之贤人, 屈子素所师法者, 岂必法其投水而死乎?”屈子重德行修养, 应重在效法彭咸的品行节操, 实不必以死亡方式相从。第二与上下文不符。“今按《楚辞》言彭咸者非一”, 将《楚辞》中有关“彭咸”的句子一一列出, 认为都没有指出彭咸是投水而死。即使是《悲回风》中“凌大波而流风兮, 讬彭咸之所居”, “意似近之”, “然其下又曰:‘高岩之峭岸兮, 处雌霓之标颠。’既思投水何又思登山乎?盖登山涉水, 皆是从彭咸之所居。”所以, 不能以此证明彭咸是投水而死。并从修辞手法上分析这正是顾炎武所说的回避假借之法。第三, 与《楚辞》中同类人物进行比较。“求介子之所存, 见伯夷之放迹。”俞樾认为, “介子”“伯夷”和“彭咸”都是屈原效仿的先贤, 既然三者都非投水自尽, 因而也不能认为屈原最终是投水而亡。 其次, 从屈原创作的背景分析。屈原创作《离骚》当在怀王之世, 是时他对楚国政治尚抱有希望, “及怀王死顷襄王立, 屈子尚冀幸君之一悟, 俗之一改”。屈原最后选择死亡, 是因为久被流放不见召回, 而楚国都城被攻破, 楚国风雨飘摇, 自己的政治理想、人生抱负再也无法实现, 按照比较公认的说法, 时间当在创作《离骚》后的十数年后。所以, 《离骚》中的“愿依彭咸之遗则”显非效仿彭咸投水自戕[2]。 以朴学方法训诂楚辞是近代前期楚辞研究的主要特色, 他们的治学宗旨与研究方法有较深的乾嘉学派痕迹。作为乾嘉学派殿军、晚清朴学大师, 俞樾对诸子之学的研究方法与楚辞训诂, 对现当代楚辞研究具有观点与方法论的双重价值。他以音训、形训的方法训诂楚辞名物, 考辨周翔, 论说有据, 在训诂的基础上求义理, 力弃穿凿附会。同时, 他能充分运用和分析材料, 大胆存疑, 有发人未发之处, 与近代中后期求“新”求“变”的学术思潮遥相呼应。看似矛盾的“求是”与“存疑”, 其实是一个问题的两面, 更深层次上统一于无征不信、孤证不立的治学原则。这种治学方法较少受到政治及社会思潮的左右, 对还原著作原貌具有重要意义, 在今天依然是求证楚辞字词、名物、版本的核心方法, 受到现当代楚辞学者的重视与传承。 注释 1顾颉刚:《秦汉的方士和儒生》,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年版, 第5页。 2赵尔巽等:《清史稿》, 中华书局, 1977年版, 第13298-13299页。 3[清]俞樾:《诸子平议》, 中华书局, 1959年版, 第252页。 4[清]俞樾:《群经平义 (清经解续编本) 》, 上海书店, 1988年版, 第1044页。 5[清]王念孙:《广雅疏证》, 中华书局, 1983年版, 第2页。 6[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6-557页。 7[宋]洪兴祖著, 白化文等点校:《楚辞补注》, 中华书局, 2015年版, 第138页。 8[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1页。 9[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2页。 10[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5页。 11[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3页。 12[清]段玉裁:《王怀祖广雅注·序》, 《经韵楼集》 (卷八)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180页。 13[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9页。 14[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7页。 15[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4页。 16[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4-555页。 17[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8页。 18[清]俞樾:《重建诂经精舍记》, 《春在堂杂文》 (卷一) , 第1页。 19[清]俞樾:《何崃青 (五经典林) 序》, 《春在堂杂文续编》 (卷二) , 第6页。 20[宋]洪兴祖著, 白化文等点校:《楚辞补注》, 中华书局, 2015年版, 第97页。 21[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5页。 22姜亮夫:《重订屈原赋校注》, 天津古籍出版社, 1987年版, 第340-341页。 23[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3-554页。 24[宋]朱熹著, 黄灵庚点校:《楚辞集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5年版, 第51页。 25[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4-555页。 26[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9页。 27闻一多著、李定凯编校:《楚辞校补》, 巴蜀书社, 2002年版, 第145页。 28[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626页。 29[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625页。 30[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815-816页。 31[宋]洪兴祖著, 白化文等点校:《楚辞补注》, 中华书局, 2015年版, 第130页。 32[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6页。 33[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1-552页。 34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 北京出版社, 1981年版, 第66-67页。 35[清]俞樾:《俞楼杂纂》, 《春在堂全书》 (第3册) , 凤凰出版社, 2010年版, 第551-552页。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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