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来源从来都是诗人的身体存放地的反映,这种反映不是物理空间的机械反映,而是经由物理空间到达心理再至心性的主体能动的反映。卢山诗风之变在于他的物理空间发生了几乎是翻天覆地的置换。 卢山的诗我以为应该得到关注,尤其是他的2020年之后的诗,他的诗风之转折在从宝石山到天山之后,这一点,他为我们提供了足供言说的两部诗集,一部是《宝石山居图》,一部是《将雪推回天山》。在我手中的这部《将雪推回天山》就是他2020年之后诗风大变的产物。 一个诗人的诗风的确是与他个人的生活风景有着一致的呼应的。诗歌的来源从来都是诗人的身体存放地的反映,当然这种反映不是物理空间的机械反映,而是经由物理空间到达心理再至心性的主体能动的反映。卢山诗风之变在于他的物理空间发生了几乎是翻天覆地的置换,这个出生于安徽,在成都、南京、杭州几地辗转读书、生活、工作的诗人,原来一直写着江南之诗,因为他一直处于江南之地,那里有他自出生以来以及受教育以来就熟稔的一切,一切生活,一切美食,一切诗意,一切惬意,突然有一天,因缘际会,他离开了这一切,而到了大漠之北,到了可以仰望天山并与之对谈的新疆,这种景象的反差还不是自然的,他必须需要调适才能再度放开歌喉,哪怕这种体验是他自己心悦追求的。 所以谈卢山创作,我们离不开这部《将雪推回天山》之书。其实在这样一部诗集的书名中我们几可领略到“推回”动词的能动性,那是怎样的巨人之手才可能做到的事?然而,大漠大地的确赋予了诗人磅礴的能量,他写出来了这一个句子,同时也将那只大手想象并表达了出来。 从石梁河到塔河只是风景之变吗?不。《将雪推回天山》一诗中,他写下了大自然给他历练同时也同样带给他的不安,但就是这种真实给了他在江南从未体会到的诗意,所以这首诗的最后,他写“今后我将带着一生的战栗/写诗,将雪重新推回天山”。卢山是不是那个从远古之年代回到天山的诗人呢?但可以肯定的是“战栗”一词的真实性。所以他渴求的也在《雪山的拯救》中得到表现:“来自雪山的一束光/将我像婴儿般轻轻托住”。 而《昆仑歌》中也写到了同样的意象:“面向昆仑,我独坐山冈/那静默的力量,让我浑身战栗/天高地阔。在衰草的复活中/黑暗生吞活剥了我/谁借我一条明亮的河流/在水上建起一座寺庙/此生我所有的修行,只为能/成为一块昆仑山的石头”。 这首诗在几个转折中仍然神往着一种庞大的力量,一种神力,它同时令我“消失”,也令“我”永生。化作另一种存在,与天地万物融而为一的存在,或者就是一块昆仑山的石头,它拯救了我面对自然的恐惧,也完成了物我一体的修行。 的确,地理位置的转变,激发出了一种美学新质,这种质地在卢山以前的诗歌中是薄弱的,以前的诗中,我们可以见到的山水,与他天山之后的山水已不可类比。从宝石山的台阶拾级而上,保椒塔下观到的西湖月下风景,也早已变作了一场人生之梦。一个“头顶烈日,面向风沙”的皮肤黝黑的诗人正在诞生,正如卢山所言:“辽阔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蒸发干了我诗歌里的水分,让我拥有雪山的厚重和一粒沙的轻盈,同时点燃了红柳和胡杨的血脉,保持了盐碱地的纯粹。”一个版图重新展开。它来了。他的诗中,我们见到了李白、岑参、王昌龄,也见到了章德益、周涛、沈苇,当然见得最多的是卢山,如他所言,“蹲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写作,与行走在戈壁滩和胡杨林里的写作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交出了自己,同时,也得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新的自己。但相当可贵的是,他的大漠孤烟的风景也是与亲人故乡的风景接通的,有《塔河望月》为证:“我踢着河滩上的碎石头/盐碱地发生的声响/唐朝的王昌龄如果听不见/安徽石梁河我的母亲董翠侠/一定能听见”。 每一个写字之人,都有终老之地。天山是不是卢山的诗歌归宿,我不知道。但经由他的行走与创造,他打开了自己,同时也对那片寂静而辽阔、圣洁而庄严的土地交出了自己的诗篇,那是一个诗人的难能可贵的“通行证”。天山,昆仑山,应该是接纳了卢山,这个远赴而来的诗人。 是的。“我用雪山来造句/用河流与山谷来当排比/用云朵和雄鹰做我的标点/我的修辞是天地间/无法破译的大风。”——《我用雪山来造句》 还有。“我在老虎的身边写诗/在它声如巨雷的咆哮和酣睡里/我写下一首首情诗/有时候要越过它锋锐的牙齿。”——《我在老虎的身边写诗》 雪山仍是雪山。但卢山不一样了。从视野、格局到修辞,他以推雪向山的手完成了一个诗人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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