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与顿悟 付怡冰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在《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中写道:“小说通过汲取我们日常的经验和感知,通过把握生活的本质特点,获得了召唤性的力量……小说观察并保留了同一时期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如意象、物品、交谈、气味、故事、信仰、感知,等等。” 在这里,帕慕克强调小说中日常景观的重要性,以及小说对人本质力量的召唤。《遗忘或记忆之书》择取了大量关于书店的场景与细节,进行意识流式的编排,书写出书籍对人的召唤力量,以及人在疲乏庸常生活中的顿悟时刻。 《遗忘或记忆之书》的情节并不繁杂,以第三人称视角“他”展开叙述,讲述了一名失意的中年男人在书店流连,偶然间遇到一本极具共鸣的“人生之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男人既在书中照见了自己的童年和过往经历,也唤醒了一连串记忆碎片与梦境,洞察出自己尚未觉知的内心隐秘,并且男人也开始参照此书,开启了自己的写作。这本书对于主人公强大的召唤力量,如同一把有力的斧子,砸碎了“他”庸常乏味生活的坚冰,留存下来的切口,便是灵光乍现的顿悟。主人公的顿悟,在于“他”意识到自身对于过往生活的感知欠缺,从那个切口里漫溢出来的,则是对生活重新审视后的所思所想。 小说前部分,作者用镜头似的语言扫视书店的场景:堆积成山的书籍、书架上的猫、书店客、咖啡……这些场景看似随机,实则经过精心挑选与剪辑,作者通过对直觉、记忆和无意识联想的叙述,展现了“他”的心境,和“他”那对万事万物保持疏离,实则失去生命热度的生存状态。 文学史上,有不少小说将“书”当作故事里必不可少的存在,书常常作为解读主人公心灵图景的密码,与小说本身形成互文性的张力。然而,《遗忘或记忆之书》中主人公所遇见的书,是模糊的、暧昧不明的,我们无法知晓它的名称与作者。这本书在“他”的认知中,也是时而存在又有可能会瞬间消失的。但我们却能清晰地感知,当主人公遇到那本“魔书”之后,他的生命力被重新点燃。读到这本书对于他来说,既迸发出一种召唤的力量,也是顿悟的时刻。召唤与顿悟相伴而来,引领“他”进入到一个更为广袤的思想领地,甚至开始了写作。 写作是抵抗遗忘的方式,也是唤醒记忆的符码,还是对枯燥日常生活的对抗。小说后半部分则有种元小说的意味,当“他”决心写作,他所依傍的支点,便是那本让他产生内心共振的书。书中的叙述语调帮助他推进写作,激发了他的想象与记忆,再次唤醒了自己的写作感觉,享受到了写作的乐趣。也许以后,“他”的生活并不会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是这种顿悟的时刻,确实是一个普通人内心的高光时刻,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灵魂震颤,将照亮其心灵空间中的晦暗,抚平其内心失落的褶皱。 (作者系湖南师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21级博士生) 遗忘或记忆,这是一个问题 陈王涵 乔治·艾略特在《德意志生活的自然历史》称:“艺术是最接近生活的事物,它是放大生命体验、把我们与同伴的接触延展到我们个人际遇外的一种模式。” 马笑泉的《遗忘或记忆之书》,为这句话塑造了一个具体生动的小说空间:如果有一天,你意外地发现了一本神奇的书,它以最详实与丰富的细节,记载了你过去人生的所有“记忆”,但它们同时又在不断变换、难以捉摸、甚至不可控地消失(“遗忘”),你将会如何“处置”这本书?这本遗忘或记忆之书,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不难看出《遗忘或记忆之书》背后的经典文学作品,其中较显著的或许是博尔赫斯的《沙之书》与王尔德的《道连·格雷的画像》。 在形式上,马笑泉的写作很好地继承了前辈的悬疑性书写。短短几千字的篇幅,主人公遇到诡异现象、一步步接近真相的心路历程——从好奇、困惑到恐惧,从释然、悲凉到坚定——都在小说扎实的叙述与情节精巧的编织之下,行进得十分自然流畅。 从内容来看,区别于《沙之书》将笔触伸向绝对无限的人类知识和宇宙,马笑泉将这本奇书的圆心锚定于“他”的人生,个体的记忆与尊严在这里被强调了,于是小说读来亲切踏实,鲜有博氏小说中面对未知的渺茫感;也不同于《道连·格雷的画像》中,纳西索斯式的自恋最终导致自毁的唯美主义反噬,马笑泉所设置的“危机”不似王尔德般阴郁、冷酷或爆裂,而是指向于一种更普遍的社会现实感:那就是“遗忘”。 这就是在“艺术与世界的关系”这一主题被经典作家、评论家广泛书写的前提之下,马笑泉的写作依然能够成立的原因:他在讨论之上,又多设置了一重矛盾,也就是“记忆”与“遗忘”的矛盾。就像小说标题所揭示的,这是一本矛盾之书——遗忘或记忆,这是一个问题。 而写作,作为最接近生活的事物,就是一种特殊的记忆载体,是一种抵抗遗忘的方式。 (作者系湖南师大创意写作专业2022级研究生) 在《遗忘或记忆之书》的哲思两端行走 刘天赐 小说《遗忘或记忆之书》读来既有意识流式的感觉又让人想起存在主义。人生不过是重复,可重复之中存在特性。“他”所看到的自我人生之书,隐喻着每一代人所重复着的过往,正如 “他”在复述过程中看见字符的变化,抽象的人生不过是一代又一代的生命重复,可因人具有主体意识,有选择走向何方的自由从而实现个人化的书写——每个人以时间为墨,借空间为纸。尽管定稿只有上帝能够阅读,毕竟之于作者的“他”而言,它无法被看见成品——因它一边被书写又一边消逝,只能抓住每一个瞬息,可人始终无法抗拒地投身其间,周而复始地写着自己,刻下存在的印记——因为记录是一种存在的过程,消逝亦是一种存在过程,在字符出现与消褪之间,人感知到存在。 可以说,《遗忘或记忆之书》所触及的便是人类自古以来的两个重大命题:人何以为人,人何须为人——人因独特而为人,人因过程而为人。 (作者系湖南师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20级博士生) 翻阅人生之书 于凤仪 人生好比一本书,人们总爱将回忆翻阅,找寻过去的自己。马笑泉的《遗忘或记忆之书》却将这本人生之书实体化,不仅可供人翻阅,还能激发主人公的创造力。故事开始于一家名叫“寂静”的书店,主人公漫步在书墙之间,观察着周围形色各异的顾客,享受难得的静谧悠闲时光。此时,一本没有作者名、没有花纹的书的出现,打破了主人公心中的宁静。原因无他,这本书上描写的是主人公自己的人生,每一页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真实。主人公慌张地将书买回家,在翻阅的过程中,心境产生了变化,由慌乱变为平和,甚至最后主动将自己的回忆以文字方式记录下来。 小说描写细腻,工作的上班族、忙于学业的大学生、迷宫似的书墙、慵懒踱步的猫……蒙太奇式的手法将热闹书店中一个个零碎的画面串联在一起,作者调动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感官,将故事的节奏慢化,不仅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也隐隐与故事主题相辉映:放慢生活节奏,找寻本真自我。 人生的开始总是雄心壮志、满怀期待的,但现实生活的繁忙与一成不变,会逐渐磨平人的棱角,将初心埋藏。当人们不再有时间回忆过去的自己,也不再谈理想与热爱,事实上是对过去的自己的变相否定和抹杀。《遗忘或记忆之书》通过无法解释的莫名现象将回忆强势传递,也是在提醒人们停下忙碌的步伐,时不时回忆曾经的美好,在回忆中找到最初那个满怀热忱的自己。作者结合生活现实经验,以细腻的文字描绘出主人公与过去的自己对望、与生活和解后的美好图景。 (作者系湖南师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22级博士生) 构建魔书之“超真实” 舒洲 《遗忘或记忆之书》中,马笑泉运用大量的细节描写实现对记忆的还原,直指精神世界的贫瘠,并给出他对人生存状态的思考。开篇以大量的听觉细节描绘了书店中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嗅觉、视觉的细节相协,进一步强化了现实实在“真”的质感。一方面,这些“真”模糊了实在世界与魔书世界(或者说记忆)的边界,一方面它又袒露出以主人公为代表,遗忘了热忱之人的索然生活。 直至打开了那本“魔书”……记忆的细节不断在书中呈现,激荡起内心波澜。咖啡液的味道,休闲区的读者、收银员,街道的人群、景观,屋子的构造……细节如此真实,却依旧无法回答对记忆之书的疑问——“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中的奇遇?”“魔书”成为了现实与梦境的跨界表达,承担起将“被遗忘”的记忆再次显露阳光下的重任,呈现出“超真实”的特性。 后现代主义文化现实的核心即为“超真实”,真实本身在超真实中陷落。《遗忘或记忆之书》以细节对实在世界“超真实”的还原,表达出对人生的诘问,“到了明天,电脑里的文字会不会消失?”缓慢退热的人生是否会消弭?无限蹉跎的岁月之中,如何打捞起理想的清亮、生出久违的振作?作者给出了他对后现代真实“消亡”的回答,只要“魔书”在,只要记忆在、初心在,一切都在。 (作者系湖南师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23级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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