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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进入秋末的某一天，杜光辉老师从南国椰岛打来电话，说刚出炉了一部中篇——《跟踪搜索犬》，马上传来请我瞧瞧……手机里的声音洪亮且富有磁性。不到一分钟，文本已进入我的邮箱。后来的三天时间，我一直沉浸在小说的情境中，每读一遍泪水都会不由自主从眼眶涌出，小说中，生命所赋予的崇高，其实已悄然抹去人和动物的分界线，当生命被忠诚诠释的时候，生命呈现出的价值已突破人和动物的属性，那种区分点瞬间消失了、不存在了，我们看到的是一种灵魂的精度，这种精度高于我们的认知。其实，几年前观看由莱塞·霍尔斯道姆执导的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也让我有个类似的震撼。电影中那条叫“八公”的犬，它的忠诚颇让人唏嘘、感叹甚至忧伤，这是生命美学的范畴，而电影的表现则趋于立体和直观，它延续了一种诗意的存在，这就是说观众除了视角的摄入，还有一缕缭绕不绝的余韵在心灵回荡……回到正题上，杜光辉老师的中篇小说《跟踪搜索犬》，在生命美学意义的揭示上，其价值取向显然超越了电影，小说中的犬已走出狭义的“忠”和“义”，在这里，忠诚的内蕴被拓展、升华，它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凝聚，负载了人类崇高的使命和责任，这或许就是以“金箭”为代表的二十四只搜索犬用奉献和牺牲完成的对自身尊严的捍卫——这种捍卫是绝对超出动物性的，因为它们身上早已烙上人的精神指令，它们是犬，更是人的一部分。 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说，犬和人是不可分割的。写犬即是写人，搜索犬与训导员，他们在训导与被训导之间，便渐渐模糊了一种东西：人和动物之间的分界线。模糊是信任的基础，是生命在同等意义上的清醒。小说当然不是写犬的动物性，动物性是低级的，金箭无疑是小说中的主角，但这个主角不是孤立的，它的忠诚、顽强折射出人的一面，而这一面恰恰铸就了只有人才具备的崇高性。《跟踪搜索犬》将聚光打在训导员龚刚应和搜索犬金箭身上，小说为人和犬注入了同样浓重的笔墨，动物的犬即是人性的犬，写犬即是写人，因为犬的行为和动机，无不传递着人的思想和情感，但这种传递不是机械的，它趋向自觉，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心灵上的默契。小说中的搜索犬金箭既是人性化的犬、更是英雄化的犬，它一点儿也不虚假，由于细节的真实，艺术的描绘便有了伸张的空间，而随着情节的演进，金箭身上那种人性化和英雄化的东西，愈发鲜活、生动地透显出来。金箭的出场本身就具有悲壮的味道，环境赋予了它“英雄”的行为：汶川地震发生后，它与训导员龚刚应赶赴现场，奋力搜救生命，在震后的72小时里，先后从废墟中发现有生命迹象的53人，其中51人获救，两人不幸死亡。当指挥部发出延长搜救时间的命令时，他们又一刻不停地开始了艰难的搜救工作： 龚刚应朝着废墟一步一步地挣扎，金箭也朝着废墟一步一步地挣扎。金箭低着头，嗅着废墟，搜索生命迹象。刚刚包上纱布的脚爪在废墟上迈动，行走得很艰难。半个小时后，脚爪上的纱布磨破了，走过的地方印下一点血迹，又印下一点血迹。龚刚应拽着牵引绳走在金箭后边，盯着金箭的脚爪在废墟上每印出一朵梅花，他的身子就颤抖一下…… 而就是在这次延长搜救的时间中，金箭发现了掩埋在废墟下的马紫雪和马瑛纤姐妹俩：“马瑛纤是震后第81小时零27分救出来，她姐姐又是延迟40多分钟后被救出来。她们姐俩的生命完全是指挥部延长搜救时间获得的。”这是情节的意外，又是小说的伏笔，也是整部作品最厚实的一个铺垫，而有了这个铺垫，人性的美好、情感的酝酿、生命的崇高，才有了一种合理的现实的依附，围绕这种依附关系，故事的发展便有了纵向和横向交织展开的可能性。小说中，这对在地震中幸免于难的姐妹，在获得新生后，她们的人生也相继发生了变化，妹妹马瑛纤靠姐姐打工挣钱供养读完了大学，通过自身努力被一家电视台录用，选择做了“我”的助手（“我”是这家电视台的编导，也是当年亲赴汶川地震采访的记者，并留下了当年现场搜救的视频资料）。马瑛纤在看完了“我”当年采访拍摄的视频资料后，激动不已，于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你有搜索犬和它们主人在地震中的第一手资料。咱们以这些资料为基础，再搜集他们地震后的命运，形成大型记录片……”一个礼拜后马瑛纤就拿出了策划书。策划书分三步完成：一是寻找当年在汶川地震中担任搜索任务的搜索犬和他的主人的下落；二是整理相关事迹资料；三是建立搜索犬纪念馆，将当年参加地震搜救的犬只和它们的主人塑成蜡像，永久纪念。这是小说的核心，也是故事发展、推进的纲，它提携了情节、聚合了人物，同时，也使小说的叙事节奏增强，情节少了不必要的枝蔓，艺术的逻辑与生活的、现实的逻辑完全契合，没有牵强、斧凿的痕迹。南下寻找搜索犬，所见所闻，细节支撑情节，尤其在推动故事，深化人物的表现上，立得住、站的稳，扣住了人的心灵。写搜索犬，不是面上开花，而是中心爆破：只写金箭，窥一斑见全豹。 有了前面的铺垫，情节间的勾联便实现了无缝对接：当年在汶川地震中出色完成搜救任务的武警战士龚刚应和搜索犬金箭，回到昆明后，又担负起了更危险、更繁重、更惊心动魄的缉毒工作，多次成功破获贩毒团伙，缴获大量的毒品（海洛因），他们也因此上了歹徒报复的黑名单，在一次缉毒任务中，金箭为了保护龚刚应，不幸中弹，他俩双双负伤，由于歹徒在子弹上涂有剧毒，医院为了挽救他们的生命，龚刚应截去了右腿，金箭也截去了两条后腿。在治疗的日子里，人和犬心灵相通，彼此惦念，特别是金箭，因为没有见到龚刚应拒绝饮食。 金箭还是不闻不吃，护士没有办法，问战士，它不吃，怎么办？ 战士说，它和龚班长是同时受伤的，它操心龚班长的安危。 护士更迷惑，人在孩童时期都不知道操心，犬只会操心？就把羊肉放到床头柜上，抚摸着金箭的脑袋，说，金箭放心，龚班长虽然受伤了，但做了手术，没有生命危险了，过些日子就会来看你的。你要好好吃东西，把身体养好，龚班长才放心。 金箭不吠叫了，眼角的皮毛却越来越湿了，颜色越来越重，面积越来越大，那是泪痕。 护士惊诧地给战士说，它哭啦？ 战士说，你说龚班长受伤了，还说了龚班长做了手术，它为龚班长操心。 人性的柔软在动物身上复现，它是单纯的，没有多义性，但这种情感的建立，非一朝一夕，它是无数次生与死的考验中，一点一滴凝聚起来的。信任与被信任，在人和犬之间，完成了一种生命的兑换，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龚刚应的眼里，金箭不是犬，是兄弟、是战友，是他生命的另一半。曾经参加汶川地震搜救任务的二十四只搜索犬，金箭是最后一个离开人世的。它死在龚刚应的臂弯里，这只功勋犬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具伤残的躯体，但它用忠诚铸就的生命将不朽于天地。金箭离世的情景，写得很实、很细，动物性、人性交织在一块，难分彼此，“英雄”与英雄的相惜、相依，这一份不舍足以感动天地。在这里，高尚、忠诚的含义都显得苍白，人与动物这种生死不渝的情谊，其实已然超越边界，超越了动物属性的边界…… 一个曾经的军人和一条曾经的军犬，他们曾经一块执行战斗任务，一块受伤，一块复员，一块生活，生死与共，之间竟有如此深厚的情感。 马瑛纤扑到金箭跟前，伏在它身上呼唤，金箭，金箭，我们看你来啦！ 金箭没有睁眼睛，呼吸加快了，喘气加重了，猛然扬起脑袋，吠叫一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龚刚应的脸，脑袋一歪，整个身子倒在龚刚应怀里。 载着金箭棺材的军车两边，肃立着两排行持枪礼的战士，从医院出发，向部队大院驶去。 首长考虑龚刚应的身体，让他坐在小车里。他坚决要给金箭扶灵，只好让马紫雪和马瑛纤搀扶着他，站在金箭的棺材旁边。 从营房大门到龚刚应和金箭的老连队，道路两边立正着列队整齐的战士。灵车所到之处，带队首长就高喊口令，敬礼！所有的军人都立正，敬礼。军车在营房、训练场巡回一周，向专门葬埋搜索犬的墓地驶去。 小说《跟踪搜索犬》作者既没有孤立地写犬，也没有孤立地写人，无论是人或是犬，他们都没有脱离特殊的氛围和环境。人与犬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氛围和环境有关，都会触碰到人的神经、社会的神经。龚刚应是一等功臣，金箭也是，抛开动物属性，其生命价值是等同的。于是，他们被善良的人们所关注、爱戴、敬仰，一切皆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把人情写足、把人性写足，动物身上所闪耀的光环，一次次折射出人性善、人性美的温度。小说中的龚刚应，不是金箭的影子，他是具体的、血肉饱满的一个实体，金箭所具备的一切优秀的品质，皆来源于他的精神指令，他用忠诚铸就了自己，也铸就了金箭。龚刚应是新时代军人风貌的集中体现，他的身上传承着一种可贵的品质，即军人的荣誉，为了捍卫荣誉，他会奋不顾身不、一往无前，甚至随时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 作家从纵的方面详写龚刚应与金箭的英雄壮举和战斗情谊，横的方面则写人性的美好、爱情的甜蜜，主与次形成网状——疏密相间，张弛有度。英雄既是时代的英雄，也是来自烟火的英雄，没有丰厚充沛的生活滋养，何来壮硕挺拔的伟岸？因此，生命中崇高品质的形成，绝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犹如精钢的淬炼，必须经过无数次的煅烧和捶打。英雄的人与“英雄”的犬，生命个体是独立的，但精神上却不可分割，从小说情节的角度来认知，离开了人的犬，它只会是动物；而离开了犬的人，他的行为、动机也就失去了载体。金箭的忠诚，其实就是人的忠诚，这恰是小说的品质和尺度。 评论家谢有顺说：“中国当代文学惯于写黑暗的心，写欲望的景观，写速朽的物质快乐，唯独写不出这种值得珍重的人世。”（谢有顺《小说中的心事》，作家出版社）这个定论或许是片面的，就我的阅读视域来看，有不少中国当代作家一直在用艺术的笔，为我们深情地描绘和讲述“人世”的美好和温暖，而杜光辉就是其中的一个，在小说《跟踪搜索犬》中，他写了忠诚、正义、友谊和爱情，当然也写了邪恶、市侩和自私，但明朗和鲜亮一直是小说渲染的主色调，丑的、脏的，犹如一滴污水，它无损于一条江河的清纯！这是一个作家的写作立场，也是他把握世界、认知世界的一种价值判断，情怀决定境界，也决定了思想的高度，因此，杜光辉笔下呈现的这个“人世”，布撒着大爱，飘逸着芳馨，而在忠诚的天平上，他为我们饱蘸笔墨讴歌生命——一个永远不会失重的生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