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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有蜘蛛巢——从陈河笔下的温州移民前史说起

http://www.newdu.com 2022-12-07 收获(微信公众号) 陈庆妃 参加讨论

    如果远方是蜘蛛巢,你去吗?我去!即便远方没有“金山”的承诺。陈河短篇新作以“蜘蛛巢”作为核心意象,将“蜘蛛巢”作为华人(温州)移民社群的整体性隐喻,展示其小说技艺新的试炼,一定意义上具有“反小说”“反高潮”的意味。《蜘蛛巢》的阅读门槛很低,从故事的组织到叙事技巧,似乎毫无难度。何以善写海外冒险、离奇经历的陈河改弦易辙了,故事去哪里啦?
    理解《蜘蛛巢》对于陈河小说创作的意义恐怕必须经由双重轨道,其一,故事写完了,《蜘蛛巢》书写温州移民前史、侨乡移民往事,是陈河写“尽”移民故事后的回溯与思考,回归创作原点;其二,故事还没有展开,就陈河而言,《蜘蛛巢》关涉未来写作的自我期许——从故事到象征的超越。
    一、侨乡与移民前史
    《蜘蛛巢》以汽车驾驶员、全国劳模、五一奖章获得者卢桂民为讲述对象,回望1984年的W城(温州),记录卢师傅寻找离家出走的女儿卢晓燕,前后几天的经历。卢师傅的模范人生开始于1958年,那是一个“能开客车的简直和现在的民航飞行员一样光荣”的年代。作为“五八师傅”,卢师傅不仅在劳动光荣的年代为自己赢得社会身份,也为女儿的顺利人生做了必要的铺垫。女儿卢晓燕乖巧单纯,作为工人阶级的子弟,劳模子女,如愿就业,连恋爱都没谈过,就依照家长的意愿,找了门当户对的工人子弟,结婚生子。无论是在卢桂明家还是出嫁后,卢晓燕的经济条件都不错。“这是一排建于五十年代的简易房子,上下两层,晓燕家在东边第一间。屋子外面陈旧,里面装修倒是很新的,家具不错,除了五大件,有一张刚开始流行的沙发,一部十九寸的彩色电视机,还有一部录像机。这是当时最好的家用电器,台湾走私货,是志敏从福建石狮带来的。”
    改革开放之初,“吃汽车饭的”驾驶员与售票员可谓对外部世界变化反应最敏感的特殊群体。对于卢师傅以及女婿志敏,满足于从外地带回奢侈物品、走私货,以及对普通生活小小超越的优越感。而对卢晓燕来说,这些只是关于远方的微不足道的碎片。作为售票员的她,在每天售出的车票中看到了更远的远方,而她不满足仅仅拥有远方的碎片,“有时她会低下头从售票窗口小洞往外看看买票人的脸孔,心里妒忌他们,他们为什么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而她只能坐在这里卖票。”1984年间,短短几天,卢晓燕与李翔琼——一个老公在意大利打工的同为W市汽车公司职工的女人相识之后,改变的契机终于到来了。阿琼并非普通人,除了人长得美,样子像苏联人,她还有个在军分区的父亲。阿琼的老公住在电业局宿舍,属于国有企业的干部家庭。在阿琼订购的两张去上海的高靠空调车票上,卢晓燕看到了通往世界的途径,从上海坐飞机到香港,再转机到罗马。
    一条通往罗马的移民通道为卢晓燕展开了新的人生视界,她抛家弃子,决绝地奔赴不可知的未来。通过一场“筏扎”的民间武斗,卢师傅终于将女儿带回家中。然而无论是稚子的哭泣与哀求,还是卢师傅的愤怒,都挽留不住卢晓燕。手臂上新纹的黑蜘蛛成为卢晓燕新的身份归属,她从窗外的瓦背上跑走了。
    以卢晓燕与李翔琼分别作为南下干部子女与工人子弟两种“出国”类型,陈河试图在《蜘蛛巢》中展示1980年代初温州人“出国”/“偷渡”的精神趋向。这种移民趋向可以上溯到晚清时温州人在西欧致富的青田石传奇,及其由此带动的“崇欧慕侨”的地方风气,而持续性、家族式移民所建立的早期移民通道则提供了温州人移民欧洲的可能途径。1980年代,温州移民风气的再次兴起则与“相对失落”与“连锁效应”(李明欢)相关。侨乡人因为与欧洲的特殊关系被非侨乡人定位为一个享有“特殊机遇”的幸运群体,拥有不可替代的社会资本。同时,1984年对于温州人而言,还有一个特殊的优势——领跑全国的经济改革/“温州模式”,使得温州人率先甩掉旧观念,积累了海外闯荡发展的新经验。此外,在有着世界革命情结的陈河笔下,“出国”的动因,在普遍的经济性拉力之外,还交杂着某些特殊群体的隐秘情感——共和国下成长的一代沐浴在对欧洲革命圣地的追念中,探寻父辈红色基因的源头。如此逻辑严谨的推论自然属于学者的事后归纳,在于小说,在于1980年代,“出国”只能是一种混沌的强烈的情绪。无论“蜘蛛巢”的想象有多少不确定性,逃亡路上代价有多大,都无法预判,无暇顾及。“卢桂民师傅的女儿就这样逃走了。她如果真的是纹身图案里的黑蜘蛛,那么肯定有几只脚断了掉在窗台上,只是卢桂民无法看见。卢桂民望着窗外的黑夜,隐隐约约看到了她的影子,还听到了瓦片被她连续踩碎的声音。”
    二、从“红白黑”到“蜘蛛巢”
    理解没有故事的《蜘蛛巢》需要经由 2007 年的《红白黑》。将《蜘蛛巢》读作《红白黑》的前传,或以《红白黑》作为《蜘蛛巢》的续作,未尝不可。
    《红白黑》原名《致命的远行》,以温州人谢青到巴黎处理因交通事故丧身的妻子杨虹的后事开始,寻觅杨虹的巴黎故事,由此展开对 13 区以外巴黎华人世界的揭示。《红白黑》具有侦探推理小说的情节结构,温州人为何远行?远行到欧洲的温州人生存状况如何? 远行的温州人的归宿在哪里?这些疑问带动了《红白黑》的情节发展。红、白、黑既界限分明,又交叉融合,显示巴黎华人社会构成的多元复杂以及华人群体充满不确定性的精神状况。红色隐喻革命后代对红色圣地巴黎的追念,黑色指混沌的巴黎底层华人社会,白色则是华人在巴黎的合法身份。开篇的时间叙事奠定了《红白黑》光谱的复杂性,也显示陈河作为一个成熟小说家的叙事自觉。谢青与杨虹属于光谱的不同颜色,他们对巴黎的追求有完全不同的初衷与途径,这些差异意味着温州本地人和来自革命家庭的新温州人的隔阂。当杨虹死亡之谜揭开之后,谢青追随温州籍女老板开始了闯荡欧洲的历险。巴黎华人的底层奋斗有许多灰色阴影,如何“黑”在巴黎,如何完成从“黑”到“白”的身份变更是他们的现实理想,巴黎的侨乡网络提供了可实现的诸种方案。谢青在“黑白之间”与巴黎法律缠斗最后获胜体现了这些方案的可行性。
    就故事层面而言,《红白黑》与《蜘蛛巢》都以寻人、揭秘为组织线索,但故事发生的地点发生改变,不是遥远的法国而是中国的W市,寻人的过程也简单化。《蜘蛛巢》刚开始就结束了,没有惊心动魄的冲突,以及必要的推理过程。卢桂明寻找女儿卢晓燕的过程几乎完全没有阻碍,情节迅速推进。卢桂明全国劳模的特殊身份消除了寻找的难度,从公安局到街道多方配合。卢桂明曾经的黑道经历也助力找人的进度。“最初消息是由在东门头菜市场里守夜的阿金传开的,说桂民正在城里行走,寻找女儿。消息像过去大百货公司商店传递账单,在绳索或滑道里滑动,迅速传遍了各个角落。这些夜间才生机勃勃的人暗中都还在追随卢桂民,把他当成精神领袖。”结果如预期,女儿很快就现身了,被带回家中。问题在最后,卢晓燕不可理喻地逃走,如暗夜潜行于屋瓦的黑蜘蛛。
    《红白黑》以三色作为欧洲华人移民群落的阶级指涉,已指向欧华移民光谱的驳杂性与广泛性,但在隐喻层面毕竟还是壁垒分明,相较而言,“蜘蛛巢”显得边界模糊,价值暧昧。“蜘蛛巢”意象显然有足够引发读者关于邪恶、危险之想象力。海外华人社群往往以某种整体性被想象,被纳入特定的分析框架当中。以代际作为划分依据颇为常见,如华侨、华人、华裔,以及新侨、老侨、传统移民、新移民之谓。就移民群落的分布而言,更是大到以区域、以洲为单元——东南亚、北美、欧洲、澳洲,小到以国家为边界。以此作为研究分类范畴,容易陷入过于笼统的类型研究。如何书写移民群落的“地方感”和驳杂交互性,陈河小说提供了很好的示范。经营新移民文学中的“文学温州”固然是陈河一以贯之的身份自觉,显然也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但走出温州恐怕也是陈河继续出发要思考的问题。移民海外改变了1980年代中国国内即将开始瓦解的工农兵的身份结构,在海外重组的移民社会中,一切都有赖于自己的抉择。1984年的温州“蜘蛛巢”昭示了“出国”所将面对的阶级重组与价值混杂。以“蜘蛛巢”的暧昧反照“红白黑”的明晰,陈河对海外华人社会与移民空间的理解与隐喻再上一层。
    三、蜘蛛巢与暧昧的诱惑
    “一切元素都已包含在那最初的开始中。”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曾以《通向蜘蛛巢的小径》开始其第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多年后,卡尔维诺回看蕴藏在《通向蜘蛛巢的小径》中的意大利战后混乱又元气淋漓的社会氛围。“回望,凝视那个充满意象和意义的季节,游击战争,度日如年的岁月,我甚至可以从中提取用于一辈子来写的人物表情、警示、景色、思想、事件、语言、情感。现在这一切都变得遥远模糊,留下写成的篇章,浸没在厚颜无耻的自信中:我很清楚这是骗人的,写成的篇章已和记忆发生冲突,这种记忆仍是鲜活的、稳固的、持久的,是一种“经验”,而那些纸页对我而言已失去意义。我需要的正是别的东西,没有写在那里的东西。”
    陈河是否也在“写尽”故事之后,回望自己的写作——“重写温州”,而“蜘蛛巢”既是那个混沌的、充满意象和意义的年代之所在,同时也是不可知的未来之所指。
    除了穷“尽”故事,陈河在地理空间上也达到了新移民作家书写的极致。如其小说中的人物,从欧洲闯荡到北美安居,由北美见闻追踪到东南亚,继而到非洲、南美……陈河从来没有停止行走,他的书写触探新移民文学极少抵达的隐秘空间,意味着新移民文学写作版图的拓疆与冒险,然而,正如“抵达之谜”所揭示的行走的悖论,对陈河而言,当远方不再远,就意味着重返行走/写作开始的地方,叩问为何出发,怎样出发,以何种方式回归。作为温州籍作家和温州华商,作为小说的写作者同时又是被书写的对象,陈河如何书写温州商人在欧洲的存在,如何将温州人的海外历险故事转化为文学叙事,是一个伦理难题。作为一个海外作家,陈河也不可避免“流外丧志”。此“志”在叙事伦理的层面指向的是“国族伦理”、“消费伦理”,“丧志”的海外写作惟有遵从“自由伦理”。深受革命理想主义与世界革命影响,又经历“致命的远行”的陈河,将他的小说叙述为发现“世界”之旅。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谈及“发现”对于小说的价值,“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唯一存在理由。一部小说,若不发现一点在它当时还未知的存在,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知识是小说的惟一道德”。从“发现”的角度而言,陈河从中国当代社会史当中钩沉出“一份奇异的中国秘史”(李敬泽),在温州发现“欧洲”,发现全球化时代华人(以温州人为中心)闯荡世界的拓荒史;从“世界”的视野来看,陈河小说走出新移民文学的中产阶级世界,看到更蛮荒更驳杂的华人移民社会; 从“价值”尺度而言,陈河小说摆脱了“理性伦理学”的成见或偏见,提供了一个自由个体的生命感觉。
    去往罗马的道路并非条条成功的天路。追寻温州移民被时代所烙印的内心图景,陈河更青睐那些如过江之鲫般奔赴海外的“失败者”。他们可能坐拥金山,也可能一败涂地,重要的是,他们永远输得起。侨乡人天生具有“跑路”传统和冒险家气质。“跑路”从最初的为生计,到后来追求一种“在路上”的生活方式(同样具有移民倾向的福清被陈希我以“流乡”加以嘲弄,则另有一番诠释空间)。“去斯可比之路”是华人冒险家们海外生活的隐喻——到远方异乡,去寻找激情的生活。“去斯可比的路”是没有目的和终点的追求神奇的生命体验的他乡之路,只有那些心怀真诚在路途上愈挫愈勇的人才有可能得到。安稳的中产阶级生活变成他们相互之间的嘲笑对象,成为他们在海外闯荡中已变得粗放的灵魂的桎梏。
    陈河小说的传奇性容易被识别与记忆,而隐藏其中的写作自觉,以及由此生发出的诗性,才是陈河作为一个成熟的小说家必备的品质。陈河在《为何写作》中谈到,要远离祖国,写作能力才会成熟。这种成熟的能力就是作者能看到内心深处那团“模糊的光芒”,让“内心过程图景”逐渐明晰的过程。现在的陈河又开始面对新的“模糊的光芒”,这一次,会是《蜘蛛巢》所罗织的“暧昧的诱惑”吗?
    陈河曾说,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有意识地多写老家的事,也就是自己的早期记忆——温州往事。陈河出国前一直在汽车运输单位工作,对交通的事情感兴趣,这也是他将《蜘蛛巢》的主人公设定为汽车司机的缘由。也许这位全国劳模司机将藉《蜘蛛巢》继续新的远行:写一本第一个把汽车开进温州的人的书,把故事放到了辛亥之后工业文明进入温州这样一个大背景。
    (作者简介:侨大学文学院教授 海外华人文学暨台港文学研究中心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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