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王晓渔 批评家 一个文学票友的阅读观 王晓渔 “批评观”通常指文学批评观,对象主要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我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谈论这个沉重的话题,所以避重就轻地谈论一下阅读观,阅读也是一种批评。 先回顾一下自己读过什么,或者没有读过什么。“十七年文学”,我在高中时读了一部分,当地的书店里只有《红岩》之类,限于购买能力,“三红一创、山青保林”我只读了一半左右。考研究生的时候,名词解释里有一道《山乡巨变》或者是《创业史》,我一无所知,于是写上一通“歌颂了……揭示了……说明了……”。 到了大学,开始补现代文学的课。《鲁迅全集》比较仔细地翻过,从小说、散文、杂文到日记、书信,开始是崇拜,一卷一卷地翻,逐渐放弃“仰视才见”的视角。郭沫若的《凤凰涅磐》在现代文学史课上学过,觉得“一切的一、一的一切”很好玩,后来看到《国产凌凌漆》的台词“飞是小李飞刀的飞,刀是小李飞刀的刀”,很是怀疑周星驰抄袭了郭沫若。茅盾的小说在一周之内突击阅读了五六本,当时还没有“审美疲劳”这个词,但是疲劳是免不了的。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只读过《家》,此外还读过《寒夜》和《随想录》的几篇文章,《第四病室》似乎也读过。老舍应该算是“六大作家”中最有趣的,可惜阴差阳错,我只读过一些中篇,《骆驼祥子》和《四世同堂》都没有读过。曹禺的几部代表作基本都读过,这要感谢他写得少,后半生基本上没有什么作品。 作为“后文革一代”,八部样板戏我没有完整地看过,试图“正面强攻”《虹南作战史》,虽然小说发生的地点就是我现在居住的区域,依然久攻不下,只读了几十页就放下了。很多先锋作家的代表作也没有读过,印象最深的是“二王”:王朔和王小波,可是一个常年停业,一个永久停业。 毋庸讳言,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中国现当代文学读者。在这种情况下,要做一个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者,无疑是很荒唐的。我不会因为自己的懒惰而断定那些作品不值得阅读。恰恰相反,如果有志于成为职业研究者,就无法略过它们,不管你是认同还是排斥。 我也做不了我所景仰的星探式批评家。欧洲足球得益于遍布世界各地的球探网络,他们或许几年都挖不到一名球员,但不会放弃任何可能性,在非洲或者南美的某个街头踢着破破烂烂足球的孩子,碰到他们之后可能在几年之内就变成闻名世界的球场杀手。星探式批评家同样如此,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名字通过他们的推介变得众所周知,他们为此日夜不停地翻阅着各种文学手稿和期刊(现在还包括网络),哪怕县市级的文学刊物也不放过。 我更想做一个文学票友,在无所事事的时候随意翻开某一部作品,仅仅因为我喜欢,不是因为它如何重要。我可以阅读任何我感兴趣的文字,而不是阅读我不得不读的文字。星探和票友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职业的,需要面面俱到、客观公正;后者是业余的,不妨顾此失彼、各抒己见。对于文学(不仅是文学),我始终缺乏献身的信念,更愿意保持一种业余心态,如果票友也可以是批评家的话,我愿意做票友式批评家。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7年第3期 批评家印象记 露巧与显拙 黄昱宁 王晓渔本人,我只在参加了小半场的饭局上匆匆见过一回。第一个比较八卦的印象是不晓得哪里(长相、神情、腔调,真的记不清了)让我想起王志文。然后就是记得他的两句话:其一,我真诚而不假思索地说多少年前我在某德高望重的报纸上看到他写的诗歌,他同样真诚而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一定看错了, 我从来没有给那份报纸写过关于诗歌的文章。”这类饭桌上的误打误撞在国内并不少见,但真的落到自己头上还是生出难以言喻的尴尬来,以至于后来我有好几天都逼着自己徒劳地回忆,究竟是记错了人还是记错了文抑或记错了报纸。其二,谈起买书经,进而讲到图书定价,他不动声色地说那得从行距看字数。乖乖, 我这个当了十来年编辑的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老江湖。 文字这东西,以有限的视角度量无限的可能,一落到纸上,基本上就是程度不同的一叶障目。因而,回过头来看我上面写的这一段,我想我可能已经打着“印象”的旗号把某些错觉的标签硬贴到了王晓渔头上。好在,王晓渔的文章, 我确乎认真地读过——除了饭桌上被质疑归属权的那篇以外,总还有一些我是拿得准确系王氏手笔的。比如,手边这本2006 年6 月出版的《文化麦当劳》, 毫无疑问是他的最新著作。就书论书,进而以书看人,虽然同样片面,但好歹可以由着我舒舒服服地把话说圆,绝没有饭桌上即时反应的狼狈相。 那么就看书吧。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我很喜欢琢磨图书辅文。《文化麦当劳》没有序跋,唯一具有广而告之作用的是封底上那一小段话。此书被自定义(我是指出版社的“自定义”)为“文化批评和思想随笔选集”,而且告诉我们“部分入选文章在读者中间曾产生较大反响”。再以后就越来越像广告词:“秉承锋利的批判性……具有贴近地面的现实感……坚持独立的美学趣味…… 不留情面但又不失温和的立场。”平心而论,这些话都没说错,但实在太全面了,就好比铺开一张五彩织锦,哪种颜色都跳不出来。换了我,大概会这样写:他对词语(按照批评家的规格,也许应该写成“语词”)的敏感度使得发散(按照广告的规格,应该说“汪洋恣肆”)的思绪有了称手的容器,他操作得很熟练——万幸,没有熟练到滥用的地步。 容我慢慢道来。基本上,对于这些文章的论点是否合我的心意,我并不想多费唇舌,我更关注的是王晓渔的论证过程,以及这个过程给像我这样的读者, 带来怎样的阅读快感。他笔下的名词——尤其是那些具有冲击力的经过重新拼贴组合的“准原创”名词,数量委实不小。比如“诗坛马戏团”“情欲爆米花”“哲理迷魂汤”“理想国的阑尾”。有些字眼真的是很天才,比如把麦当劳的概念套用在当下的文学现状上,我刚看到那几个小标题(“效率”“可计算性”“可预测性”“控制”)的时候就忍不住会心一笑。我那时想,在他的写作过程中, 思维的推导演进与概念(词语)的铺排拿捏,应该没有孰先孰后的过程,而是互为刺激,互相提供灵感。就好比左手拿着试管做实验,右手已经在试探着写分子式,然后让两者互相验证——若非如此,最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文章很难在犀利的同时洋溢结构的匀称之美。王晓渔在这一点上无疑是聪明的,而且他很了解自己的聪明,将这个特点尽情施展,发挥到了…… 我差点就要习惯性地写下“发挥到了极致”。水满则溢,文字也是如此。“极致”的东西往往面目可憎。王晓渔是那种晓得在临界边缘勒马刹车的。文采秀完、概念玩罢,当你把目光渐渐集中到他的话题上时,他往往会悄悄调整一下节奏, 把话说得缓一点,把姿态放得低一点,不会在论证的航道上刻意绕过棘手的礁石——大部分篇章里,他在展开论据的时候,是称得上小心翼翼、老老实实的。如果说,前面提到的那些绝活,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露巧”,那么此时的“小心翼翼、老老实实”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显拙”。不是笨拙的拙,是拙朴的拙。说实在的,我好歹也喜欢写几个字,深知这“露巧”露得兴起时,手里的那支笔分分钟都会滑溜出去,而此时还能站得稳功架,不跑题,不炫技,闷下来在结构的大厦上干点搬砖砌瓦的粗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至于论证的效果,那应该是意料之中的“各花入各眼”。举个例子:在他颇显功力的长文《中国城堡》里,三大板块各有千秋。不过,相比之下,“作为礼物的美女”完全与我的思路合拍,读来酣畅淋漓,一口气顺到底,而“‘葵花宝典’的故事”讲宦官的思想史,我却总觉得在某些细节处下的判语缺少必要的依托,以至于我迟迟疑疑地挪到了结尾,还是觉得有那么点别扭。也好, 下回若再有幸跟王晓渔同桌吃饭,可以当面把这个问题拎出来探讨探讨,庶几可雪当日之耻乎?! (黄昱宁,上海译文出版社)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7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