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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向黎 张滢莹:真正的浪漫终究会在城市里生长出来

http://www.newdu.com 2021-04-14 青年文学杂志社 潘向黎 张滢莹 参加讨论

    张滢莹:我们如今看到的《旧情》,以及近期即将推出的几个短篇作品,可以说是你在《穿心莲》之后暌违十多年的作品,许多等待已久的读者终于等来了你在小说写作上的回归。这一组以上海为背景、展现当下都市人情感生活的小说缘何而起?
    潘向黎:最近在写的这一系列作品,是我第一次事先有计划地围绕一个主题来写,即城市与个人情感。这个情感主要是爱情,但未必完全集中于爱情——或者说蕴含着更广泛意义上的爱。背景都是发生在上海这座城市里的故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看了很多在上海这座都市发生的情感故事,其实内心感觉不太“解渴”(当然,也许有些很好的作品我没有看到)。这其中,有些是缺乏体会深刻感情的能力,也有一些是写到上海就不太到位,于是作为一个“闲”到快“废”了的写小说的人就会想,如果我来写,会是什么样,在这一点上会不会准确一些,渐渐有了写的想法。现在已经完成了其中三个故事,今后可能会形成十几万字篇幅的系列。
    张滢莹:我想到年前正好上海文艺社版《白水青菜》重新编选出版,也有不少读者在读完新版后说,时隔近二十年,那些故事中的质地和感受依然鲜活。和那一阶段所的书写相比,你的新作是否有所变化?
    潘向黎:如今所面对的和当时呈现的,已经是两代人之间的差异了。二十年前我作为作家,与自己笔下的主人公是“一伙”的,是作为同龄人很投入其中。而现在年龄和人生状态已经不同了,就会比较超脱地去体会。
    张滢莹:在这其中,应该会有角色转变和情感立场转变所带来的难度。
    潘向黎:的确,在超脱层面的写作,也面对着作家是否荷尔蒙不足、激情有所下降的问题,这是有可能的(笑)。但我越来越觉得上海很特别,很有意思,所以我希望写出属于上海的一点特质。
    我一直认为上海是中国第一国际化大都市,现代化程度比较高,上海市民阶层诸如注重契约精神、擅长精密合作的一些特点,也支持了上海的现代性。另外一点,我看着新一代的人在上海成长起来,在观察他们时,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与我们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的反差特别大。在上一代人的眼里,新一代人虽然不少已经到而立之年,但还没有完全成长,还需要被扶持、被包容。尽管他们对这种扶持和包容的态度经常是“软钉子”的方式:礼貌地保持距离、不直接对抗,也不喜欢交流。
    张滢莹:与其为代际不同而导致的理念差异争辩,不如礼貌性地躲避,这也是一种表态,就像说“我懒得跟你讲”。
    潘向黎:对,与求取别人的认可相比,这一代的年轻人更在乎自我评价,他们经常出于一种自我需要和自我认可去做某件事。比如去年疫情初期,我有个年轻的主持人朋友就因为内心焦虑,四处去找能出力的地方,后来在郊区一家口罩厂做了义工。义工工作非常辛苦,她自己开车往返,然后穿着闷热的防护服每天做很长时间的重复劳动,但后来单位嘉奖抗疫人员,她不在其中。她完全没把这件事告诉单位,因此几乎没人知道。她完成这件事,心里已经觉得足够了、满足了。这种自律、洁净感和自我认可,是他们这代人很常见、不为人知的一种素质,我觉得这种素质在他们身上比我们这代人更突出。
    张滢莹:与外部评价相比,更看重自我评价,或者外部评价根本不重要。这点能理解。
    潘向黎:可是在情爱当中,这就成了一个不利的地方。在越是高度发达的城市,大家越默认个体陌生化的现象。比如我只要遵守所有法律和规则,把我该干的事干了,然后就我跑步、我遛狗、我吃饭、我去酒吧、我上网、我一个人度假,很少有人会来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儿笑,你为什么在这儿哭。这种“不干预”和“留空间”,是城市对个体的尊重,但唯独在情感上造成了许多障碍。爱情本身就是低概率的事了,你又不喜欢表达,不愿意通融和妥协,那如何得到爱。——在爱情中,自由的让渡是很重要的一点,不袒露自我、不让渡自由,是无法进入真爱的。
    张滢莹:记得上次在朵云书院,你和梁永安、施小炜两位老师谈爱情主题时,也谈到都市青年在情感世界里的被动和困乏。
    潘向黎:是的,对于都市青年来说,父母这代比他们好些,起码有兄弟姐妹,社会支撑体系相对发达。但作为独生子女的他们就需要独自来面对、独自承受所有的人生关口。就像梁永安兄的观点,在城市里的人,身处的是陌生人的世界,一生很多都是不能选择的,比如读书、工作、社交等等,其中充满了规则和规范;在这样的人生当中,唯一的自由就是爱情,如果放弃爱情,基本上就是放弃你最大的自由。我同意他的话。
    在永安兄的观点之外,我也觉得,这种放弃可能是在放弃此生最大的表现个性的机会。一个人的价值观、终极审美观,都是体现在你选择了什么样的人来相爱、来相伴度过一生,你选择了什么人,别人就知道你是什么人。并且在爱情的路上,人是需要勇敢的;捍卫自己真实的感受、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如果有这样的机会,绝对不应该放过。
    因此在这一点上,我的想法是,一个人不一定要结婚、不一定要生子,但一定要好好谈恋爱,如果没有真正称得上爱情的经历,是对青春的一种浪费。
    张滢莹:这让我想到一种权衡,并且在都市人身上更容易发生。高度自我、拒绝去冒情感上的风险,是自制的也是理性的;但这种“理性”可能很难说是纯然的褒义词。
    潘向黎:在我看来,这种自由的让渡,或者也就是你所说的冒险的部分,所能够换来的也许是一种宝贵的支撑。这一代年轻人大部分是独生子女,在父母渐渐远行后,于一个陌生人的都市中,婚姻和家庭是一个相对稳固的支撑。当然,婚姻的好坏是另说。
    张滢莹:不能因为怀疑婚姻不一定好,而采取一种拒绝在先的状态?
    潘向黎:这几年,很多人看到的是不容乐观的婚育数据,我看到的却是数据背后那些活着的故事,这些故事就发生在我所接触的人身上,他们给我的触动是很深的。
    其实应该这样说,城市中的年轻人,有很多处在一种情感“低温”状态。这些年轻人身在其中,他们是否能意识到有些情感正在潜在发生、有些情感正在逝去?他们的青春似乎与很多情愫擦肩而过,这让我觉得很可惜。如果一个人明确地拒绝婚姻、拒绝情感,并且这是他想清楚以后、高度自我选择后的结果,那无可厚非。但我不希望年轻人是懵懂着错过,老了才后悔。
    张滢莹:《旧情》就是一个很暖的故事,既是彼此的错过,也是彼此的牵挂。
    潘向黎:是的,这可能是这一系列里最暖的故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在我的故事中有一个细节或者一句话,会一语惊醒梦中人,哪怕就影响一个人,我都觉得这系列故事是值得的。哪怕他们反驳说你胡说,根本不是这样的,但引发了他们的思考,或者说让他们走出了某种舒适区,在“我一想就头疼”“我懒得去想”之外,多想一想,就挺好的。
    其实与中年人相比、与我相比,年轻人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可能性,这是人生最宝贵的东西。究竟哪种选择更好?谁知道呢。青春携带着的各种可能性的慢慢流失,这是我觉得最可惜的地方。你可以有自由的选择,但自由不要用来这样浪费。这是我推动这系列故事的一个主要动机。
    张滢莹:这种“我懒得去想”的背后,也有都市给人带来的选择过剩的错觉。很多年轻人就是在这种交通和通信都很便捷、人和人交往更便捷的错觉中认为我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大,你可以选择的余地也很大,错过也就错过了,双方其实都不是很确定。
    潘向黎:对。在交往过程中,很多人是有几种状态——讨厌、不喜欢、凑合、喜欢、很喜欢,但达不到“非你不可”。其实从情感和心理的角度来讲,理想的婚姻缔结是那种达到我非你不可、你非我不可的状态,这一点在当下太稀罕了。而且即便接近于这种状态,很多年轻人也缺乏一个强劲的推动力。在《旧情》这个小说里,推动力就来自女孩的母亲:在那个的情境下,那个男孩子突然明确了。在这个作品中,我想写出的也是在年轻人的成长中,一种缔结稳固关系的契机的重要性。
    张滢莹:现在谈都市,之前所谈到的理性也许是过于被滥用的一个特质。这种理性也在都市年轻人的婚恋意识中,他们受大环境的影响而过于理性,过于权衡。
    潘向黎:在恋爱和婚姻的问题上,我总觉得应该是感性出发,带着点青春冲动的开始,然后再理性介入,这样比较好。就像骑单车一样,不要总想速度啊、平衡啊,你得先骑起来呀。骑起来了,才容易保持平衡,然后再说控制速度。虽然这样的骑行不一定能到达目标,或者说不一定有明确的目的地,但在这其中,过于理性就像是一只脚始终踩在地上,一直在想我要不要下车呀,我会不会摔疼呀?一直在做自我保护和风险规避,这样其实就没法往下走。这也是“低温”的一种表现,而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动太少了。
    张滢莹:实际情况也在于,城市一直在快速发展,很多人的感情空间被压缩到一个很逼仄的地步。都市里的年轻人是很善于内部消化的,对他们而言有很多事情、情绪都是能够自我消化、自我排解掉的,那为什么还需要爱情,需要另外一个人来帮助我消化?
    潘向黎:毕飞宇说过一句话,上海人的矜持是命。我很认同。上海是现代化程度相当高的一座城市,文明程度也很高,女性地位也高,但这座城市里有很让人心疼的地方。——上海人普遍克制和收敛,不会“叫”,碰到什么事情,都愿意默默地自己承受和消化。这样的矜持,也使得感情的“低温状态”更普遍,更难突破。你所说的善于自我消化、自我排解情绪的人,恰恰在我看来是很好的恋人的人选;就像会跳双人舞的人,在一起时候很和谐,松开手时两个人也能各自好好地站着,很少会发生很狗血的剧情,自律而又独立。这种高冷的低温者,难道不就是应该有一个合适的契机下,开始真正地、好好地谈个恋爱吗?
    张滢莹:越大的城市,低温的现象好像越突出。这与我们所认为的浪漫之城的上海似乎并不一样。
    潘向黎:上海这座城市比较精致,也比较讲究情调。但很多人觉得上海是一座浪漫之城,我倒觉得不是。上海既不浪漫,也不颓废。这整座城市给你的感觉,就是即使发生了什么事,也能很快找回理性,站稳脚跟。这座城市里的人更重视的是一种务实和矜持。
    张滢莹:看不到爱情在哪儿的人,可能连契机就在自己身边也会视而不见的。这是否跟城市附加的一种倾向有关,就好比朋友之间可能会谈很多爱情的表征,比如他给我带来了什么,我为他做了什么,但是很少会谈爱情本身。即使有许多对于爱情的向往,也会压在心底,很少对外展示和交流。谁忽然谈到爱情本身,会觉得很莫名其妙,是在当下的社会土壤中很难开出的花,是个不好意思成为话题来谈论的事。自己压抑着消解掉之后,还会站在胜利者的姿态上嘲笑把爱情当作一件事来谈论的人,觉得这太理想主义了、太不矜持了。
    潘向黎:对,似乎这样的嘲笑会让自己站在更高级的位置。我接触到的不少年轻人,谈婚礼、谈房子、谈蜜月,我总觉得他们像是在谈合同。不是说这样的谈论有什么问题,但当这些冷冰冰的物质取代了所有对于爱情的憧憬和向往时,其中是否存在一定程度的自我欺骗?势必给往后乃至中年以后的岁月埋下隐患,很多中年危机由此诞生。
    张滢莹:这让我想到之前你写爱情的故事都会相对克制,而现在似乎更为鼓励年轻人突破克制?
    潘向黎:克制的前提其实并不一样。那时作品中所呈现出来大多数人,虽然克制,但前提是他们每个人都渴望爱情,而且有所准备,时刻准备着爱情的来临、准备好谈恋爱的。但现在很多年轻人的生活里,恋爱这件事变得可有可无,不少人觉得我把生活各方面摆平就挺辛苦了,到了一定年龄我会考虑的,如果各方面还比较方便的话,也许谈个恋爱,顺便把婚结了。我觉得这是不对的。因为它重要,而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哪怕是折腾了又结束了,也比没发生过强。你经历过,鼓起勇气孤注一掷尝试过,就是对自我的很大肯定。
    张滢莹:当回到故事本身时,这种呈现是否会有一定“说教”的意味?毕竟这是很难被说服的一代,也正如李敬泽老师所说,你所面对的是最世故的一代读者,让他们“信”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潘向黎:爱情的风景,是只有爱着的人能看到的,两个人走到那里,风景就属于你们,你们分开以后风景也就消失了。很奇妙也很难描述。作家不能灌输道理也无法提供信心,只能告诉读者,这里也许还有一条路,还有人生的一个重要选项,这边的风景你们也许没见过,要不要试试看?只有选择自己去尝试,找到了合适的人,属于你们独一无二的风景才会呈现。我只能说,我认为这是值得做的事,值得牺牲部分游戏和睡眠时间、稍微克服一下“自尊心”去尝试的事。
    张滢莹:这也是把一种沉寂许久的浪漫,从都市的坚硬中重新挖掘出来。
    潘向黎: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从都市青年的情感状态,谈到爱情的重要性,两个人在谈一个非日常的事情。我们总觉得城市化给人带来的都是冷冰冰的感觉,缺乏诗意,但我们却坐在咖啡馆,这样超越了所有现实利益关系,认真地谈一个工作以外甚至看似子虚乌有的话题,这种事情大概率会发生在上海。这也是我觉得上海最好的地方。有些人对边地和乡村寄托了脱离现实的田园牧歌梦幻,有些人盲目地将“都市文学”或“城市文学”和“乡村文学”对立起来,并且先验地分出高下,我很难认同。在城市化的过程中,有些东西优先发育了起来,有些东西的发育暂时被压抑被忽略了,但它总是会成长起来的,在一定的阶段之后,真正的诗情画意、真正的浪漫终究会在城市里生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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