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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汉语中“次序”义的名词“序”，用为动词后有不止一种用法。除了最常见的“排列次序”和“合于次序/有次序”外，还可表“继承”（该词在文献中也用“叙”记录），但“序/叙”的这一用法此前未见明确系统地揭示。 本文从东汉文献中的“缵叙其业”“继序弘业”“世序其官”出发，联系比对相关文句后确定其中的“序/叙”必表“继承”。同时指出“序/叙”由“次序”引申出“继承”符合逻辑，路径为“（先后相继的）次序>依（先后相继的）次序做>（后面的人）接着（前面的人）做>继承”。本文以此为定点再往上推，于先秦至西汉的出土及传世文献之中寻找用例，共发现十多例，可证上古汉语中存在“继承”义的“序/叙”。 1.春秋金文、战国竹书所见“序（/叙）继承” （1）惟此壶章，先民之尚（常），余是㮊（序/叙）是则，允显允異（翼）。（曾伯  壶）沈培（2018）将“㮊”与文献之“序/叙”联系，可从。本文认为动词“㮊（序/叙）”与“效法”义的“则”连用，应表“继承”。前置宾语“是”指代“㮊（序/叙）”和“则”的对象，即前句之“先民”。此句大意为：这些壶所章明显扬的（即铭文开头所举“神圣孔武”等曾伯  的功业和德行），是古人的常道、常态，我继承并效法了他们，敬敏又恭敬。这段话是曾伯 的自谦之语，表明自己能有这些功和德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继承接续古人、恭敬小心地照着做罢了。（2）子孙用之，先人是  （序/叙）。（配儿钩鑃）（3）至于子孙，永宝是  （序/叙）。 这两句均位于器铭之末，一般将它们与仆儿钟末句“子孙用之，后民是语”统一作解，三句之末字皆读为娱乐之“娱”。此说存在较严重的缺陷，不可信。本文提出  巢镈“至于子孙，永宝是 ”应与郑太子之孙与兵壶“极于后民，永宝效之”、竞孙鬲等器“永保之用享，子孙是则”联系。由此，本文认为：1） 巢镈“ ”所记录之词为“序（/叙）继承”。“永宝是图片（序/叙）”和“永宝效之”一样，捏合了两层意思：一层就器而言，希望后代子孙的态度是要“永宝”（“宝”的宾语被省略）；另一层就“是/之”所指代的器主及其德行而言，希望子孙后代要继承、法效。2）配儿钩鑃“子孙用之，先人是 ”之“ ”所记录之词亦为“序（/叙）继承”；“是”为代词宾语复指“先人”，“之”指代配儿钩鑃本身。“子孙用之，先人是序”和“永保之用享，子孙是则”一样，将对待器物和对待先人两层意思分开表述。3）仆儿钟之“语”可能读为“娱”，更可能读为训“用”的“御”。（4）呜呼！天子，监于夏商之既败，丕则亡遗后[难]，至于万亿年，参舒（序/叙）之。（清华简《祭公之顾命》14） 此系祭公对穆王说的话，希望穆王借鉴已经发生的夏商败亡这件事，这样便可不给后代遗留祸难，直到万亿年，能长久地继承它。“舒（序/叙）”的宾语“之”所指较虚，似为周之基业、周之所受之天命等。今本《逸周书·祭公》作“守序终之”，即按照应有之次序直至不再延续，近于“舒（序  /叙）”所表达的“继承”意。（5）其在时后王之享国，肆祀三后，永  （序/叙）在服，惟如台？（清华简《厚父》4）（6）惟时下民 帝之子，咸天之臣民，乃弗慎厥德，庸 （序/叙）在服？（清华简《厚父》7）“  （序/叙）在服”意为“继承而从事（前王的）职事”，即和前王居于相同的职位上、接着做同样的职事，也就是继承王位、接着作王。金文有“更乃祖服”“更虢城公服”“更厥祖考服”“缵/纂朕皇祖考服”“嗣乃祖考事”“更乃祖考事”“缵/纂乃祖考事”，《尚书·召诰》有“嗣若功”，它们与“序/叙在服”意思相近，唯表述有异而已。2.传世先秦至西汉文献所见“序（/叙）继承” （7）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楚辞·离骚》） （8）恐天时之代序兮，耀灵晔而西征。（《楚辞·远游》） （9）四时代叙，而人则其功。（《盐铁论·论菑》） “代序/叙”为联合式短语，“代”和“序/叙”是并列的动词，二者意义相关又各有侧重。“代”侧重于四时之间的替代，“序/叙”则侧重于四时的相继；并且这种“继”是依照应有的次序“继”（夏继春、秋继夏、冬继秋、春继冬），而非无序之“继”（如春继夏、冬继春）。“代序/叙”不仅包含了季节更迭，也包括了季节接续这层意思。 （10）上明下审，上下同德，代相序也。（《管子·君臣》） “代相序”意为更相继续，指“上明下审”和“上下同德”这两件事彼此相继、互为因果、轮转循环，即“上明下审”遂能“上下同德”，“上下同德”方能“上明下审”。 （11）於乎皇王，继序思不忘。（《诗经·周颂·闵予小子》） （12）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诗经·周颂·烈文》） 王肃、林义光解《烈文》之“序”为“继”，可从。本文指出《闵予小子》及《烈文》的“继序”当统一作解，“继”“序”近义连用。《烈文》中，“继序”的内容是前句之“戎功”，“皇之”的“之”亦指“戎功”。“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即“念兹戎功，继序兹戎功而皇兹戎功”，可译为“感念此大业，继承并光大它”。《闵予小子》中，“继序”和“不忘”的对象皆指向前句之“皇王”。“於乎皇王，继序思不忘”即“於乎皇王，继序皇王、不忘皇王”，可译为“呜呼伟大的先王，继承、不忘记他们”。 （13）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诗经·周颂·时迈》） 林义光将此“序”与《烈文》《闵予小子》之“继序”联系，西方学者翻译《诗经》时也有类似处理。本文认为“序在位”可与《厚父》“序/叙在服”合观，此句意为“光明显著的周，要继承而居于其应有的位置”，即祈愿周继商之后做天下之主。一般认为《时迈》颂周武王克商后“巡守告祭柴望”，祈愿周“序在位”很符合周刚刚克商、王国庶定、需要再三向上天确认政权合法性的情境。 （14）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废乃命。（《尚书·洛诰》） （15）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乃德，殷乃引考。（《尚书·洛诰》） “惠笃叙”云云是周公对成王的谏言。周公希望成王忠实固守、继承接续文武，如此方可不遭遇灾祸，上天（或文武王）方会长久地享用成王你的德，殷便会长久地如何如何。“笃叙乃正父”云云似为周公教导成王之言，意思可能是“忠实固持、继承继续你父武王，（如此则臣民）都像我一样，不敢旷废懈怠你的命令”。《申鉴·政体》之“笃序”似即《洛诰》之“笃叙”。 参考文献： 林义光 2012《诗经通解》，中西书局。 沈培 2018《新出曾伯图片壶铭的“元屖”与旧著录铜器铭文中相关词语考释》，《岭南学报》第10辑。 Karlgren, Bernhard 1964 Glosses on the Book of Odes. Goteborg：Elanders Boktryckeri Aktiebolag. 原文刊于《中国语文》2021年第1期 作者简介： 蒋文，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研究领域为先秦秦汉出土文献、古文字，目前致力于以《诗》《书》及相关出土文献为核心的上古汉语词义研究。出版专著《先秦秦汉出土文献与〈诗经〉文本的校勘和解读》，在《中国语文》《文史》等刊物发表论文、译作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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