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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苓植:民族文学交融的践行者

http://www.newdu.com 2021-02-03 文艺报 赵 艳 参加讨论

    关键词:冯苓植
    
    耄耋之年的冯苓植仍笔耕不辍
    阅读冯苓植老先生的作品,就如倾慕本人,小说拥有烛照寰宇的思想、悲天悯人的情怀,用光亮烛照现实生活。我一直企望找到作家创作的源动力,并且从文学运动的意义上对它们总体上做一些较为确当的评价。直到这一天,有幸拜访到冯苓植老师。老先生目光中充盈着睿智、坚毅和温暖,好似那永不熄灭的文学的微光,瞬间点燃了我,深深感受到一位民族文化学者的赤诚情怀。
    为文者 先为人
    “为文者,先为人”,若要求得文品,首先求得人品。这是冯苓植谨记一生的祖训。冯苓植祖籍山西代州,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祖父是他文学的启蒙导师,从小抱在膝盖上教他读诗,认读一个个墨笔字。在古诗词的熏染下,他渐渐爱上了文学。
    冯苓植出生于1939年,先后辗转逃难于绥、靖、陕、蜀之间,最后流落于四川灌县。战事纷乱,母亲带着他躲藏在防空洞里幸存下来。抗日战争胜利后,全家辗转流离到北京,10岁在北京师大一附小读书,间隙卖报。祖父应聘为内蒙古文史馆馆员后,随之举家迁往内蒙古。复杂的历史环境引发了他对人生、生存状态的深度思索,孕育了与人生的悲惨命运努力抗争的坚毅性格,在困顿和绝望中他有了拿起笔倾诉的欲望。这也成为他关注人本主义问题的所有灵感来源的原初之地。
    冯苓植12岁时考入呼和浩特市第一师范学校,这是塞北最早建立的师范学校。学校的图书馆成为他文学梦想的滋养地。他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普希金、托尔斯泰、契诃夫、高尔基、司汤达、福楼拜、左拉的作品,尤其喜欢梅里美、狄更斯、马克·吐温,他徜徉在《红楼梦》《水浒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中外经典著作中,感受着文学的巨大魅力。14岁他便开始写小说,手抄本在同学中传阅,写作伴随着他独特的初中生涯。1957年在《儿童文学》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林中遇险》,之后陆续在《人民文学》《小说界》《啄木鸟》发表作品。15岁时在呼市一所小学做了一名教师。后来考入了内蒙古师范大学中文专科,他又重新拿起笔开始写作。19岁那年,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文集《骆驼上晃荡大的孩子》,并被译为乌克兰文。他平生领到了第一笔稿酬。前行的路上,他开始用文学进行生命深层意义的探寻,寻找生活与存在的真相。
    1959年大学毕业后,冯苓植自愿申请到内蒙古荒僻地区,分配在巴彦淖尔盟林业治沙学校任语文教师,开始涉足乌兰布和、巴丹吉林、毛乌素等大沙漠的边缘地区,从此和沙漠结下了不解之缘。不到一年,他又被发放到另一个更偏远的大沙漠里进行劳动锻炼了,这便是腾格里沙漠。“腾格里”蒙古语是天大的沙漠。眼前永远是绵延起伏的黄沙,只有零星的戈壁草滩里偶尔见人烟。在死寂的世界里,他变得沉默了。面对没有回响的虚空,他有过惶惑、恐惧,在空寂中对文化和语言产生了疏离感。他开始心理的抗争和博弈,深深攫住内心闪烁的微弱的光亮。“不要锁住我的灵魂,不要缚住我的影子,为我的灵魂和影子打开一条道路吧!”(《埃及亡者书》)。他用思想,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出口。
    “你越是清贫与卑微,你便越能把这空气看穿。”刹那间的领悟,深刻的生活印记和哲性思考,带有生命的参悟。他保持着洞察一切的直觉体验。倾诉,只有倾诉,能让他找到自我。他开始系列草原小说的主题创作。1975年开始编修长篇小说《阿力玛斯之歌》草稿,人民文学出版社到内蒙古组稿,让他绝处逢生。他遇到了到大漠深处考察的巴彦淖尔盟委宣传部长岩锋同志,这是早年在陕北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草原不能少一个作家”,岩锋将他调回巴彦淖尔歌舞团从事编剧创作。带着大漠般阔大的胸怀,重回巴彦高勒,他疯狂地工作,业余搞创作。绝望与希望、悲伤与欢乐、阳光与阴影交织的复杂心路历程,形成了他日后创作的基调。
    重回穷乡僻壤,心魂却始终游荡在茫茫的草原。工作间隙中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看庄子、老子、中外名著。身边有日夜陪伴的小狗巴日卡,他感激它陪伴了两个年幼缺人照看的孩子。小狗巴日卡被他写入了小说《驼峰上的爱》。世代的“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使和谐安详成为草原上的主旋律,蒙古民族天然就是深知生态平衡的环保民族。而这种人、动物和大自然哲理性的关系,是值得每个人深深思索的。1981年他开始集中写动物小说,主要是中篇,因为长期生活在偏远的戈壁草原,和牛马羊骆驼打交道的那段生活,让他对大自然产生了敬畏和尊重,也被草原上那种人、动物和大自然哲理性的关系所感染。人与动物,在大自然中相互制约而又相互维系地共生着,有一种微妙的自然规律。作家在寻求生活的真谛时,转向探索人生的本源。为此,系列动物小说就应运而生了:《沉默的荒原》《翅羽上的故事》《叛逆者》《死海》《黑丛莽》。他参阅了大量中外关于动物的科学著作,细致地描写骆驼、蜥蜴、狗、波斯猫、百灵鸟、鹿、黑天鹅、麻雀、狼。动物小说不但有它独特的魅力,而且在文学史上有它独特的地位,表现了作家独特的思考和探索。《驼峰上的爱》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美学上的独到见解,独特的观察,赋予冯苓植动物小说创作更为深沉的内涵。
    “大草原给了我很多恩惠,我应该为她做些什么。”冯苓植在阿拉善草原度过了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那里成为他最难忘的圣地。调回后,茫茫的沙漠仍在心中绵延着。他想念那坦坦荡荡的荒漠,和茫茫沙漠中掘出的甘冽的清水,以及漫漫戈壁上丛生的沙嵩、沙柳、冬青、芨芨草和骆驼刺。他要回去,掘取那甘冽的清泉。他把这些写入作品中,深入探寻现代文明和原始文明的斗争、东方的哲学与现代观念的流变。《大漠忧思录》描绘了茫茫的沙海,绿色的梦……沙漠化的阿拉善,呼吁根治沙漠化,呼唤治沙人才。
    民族文学“文坛游牧人”
    冯苓植一路探索和寻找着,寻找创作的精神谱系。荒漠显然是他获益最大的灵感之源。他过着离群索居、充满激情、富有理性的思想生活。在这里,完成了个人的对峙与哲思。他始终保持着理性,在沉寂中驰骋自由的想象,在忧思中完成书写人类理想的佳作。
    而这样一种境界的获得,没有阔大的精神气象是完成不了的。自然的获得,让他的作品具备超验主义色彩,趋向于从精神乃至宗教中找寻一条现实与灵魂的通道。冯苓植从1977年至1980年三年间,连续在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阿力玛斯之歌》《神秘的松布尔》《马背上的孩子》。革命历史题材小说《阿力玛斯之歌》以纷繁复杂的社会历史为背景,讴歌草原英雄人物,描绘草原的雄浑壮阔之美,饱含浓厚的政治热情和革命理想。长篇小说《神秘的松布尔》讲述60年代初期进入松布尔沙漠的考察队,那里有会唱歌的沙丘、风力创造的迷宫、戈壁上的石蘑、月夜里的野驼,联想丰富,神秘动人。
    冯苓植甘于清贫和卑微,始终做一个一直倾听的人。他的艺术观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主观表达情感,模糊不确定的风格转向精确而客观的抒情风格。游牧,大半辈子的漂泊,让他沉迷于人性的救赎与思考,切肤之痛让他的作品中契入了深刻的生命意识。
    冯苓植作品主题嬗变开始于上世纪70年代初,长篇小说《神秘的松布尔》《虬龙爪》获内蒙古长篇小说一等奖。80年代扑面而来的外国文学出版热、解禁文学的重印热、新潮作品的汹涌热,作家的创作重又开始陷入“不安”。
    作家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是困惑的。通过阅读寻找新的素材和创作方向,文学的深厚素养,让他不断追寻美学的最高境界。“我在好一段时间里,总觉着自己越写越浅薄。”他在不断探寻,包括自己原先的薄弱之处引起的焦灼和深思。他深入阅读思考鲁迅批判国民性的文章,结合现实,关怀当代人的灵魂。他重新翻阅《鲁迅全集》,找回自己的创作路向。1985年开始写一系列市井小说,进行人生更深彻的思考。市井小说笔调幽默诙谐,略带京味的北方语言,采用了传统的白描手法。被生活推涌着,他一次次重新寻找自我,上下求索。玩鸟、唱戏、修脚、养猫、开茶馆、买大力丸……他写各种各样的市井人,写他们古老的梦和现实的挣扎。两年间,先后发表了《虬龙爪》《落凤枝》《狐幻》《猫腻》《老人、老狗、老鸟》等中短篇小说。长篇小说《鸡眼》写一个修脚圣手的兴衰沉浮,搓脚人的乍暖乍寒。中篇小说《轭下》是第一部我国民族工商业者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开启冒险生涯的小说,题材新颖,富于传奇性,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祖籍在山西,生活工作在内蒙古,听过许多关于旅蒙商的故事,他无疑有创作的积累。《虬龙爪》写一群玩鸟者的沉浮故事,《落凤枝》《猫腻》《狐幻》《茶楼轶事》《大漠金钱豹》等市井小说,反映的是民族性的文化传统,对市井人生景观的描摹充满京味想象,对国民性具有反思和批判精神。探索是痛苦的,困惑中的挣扎也是痛苦的……他戏言这是自己创作的“三级跳”。
    文学苦旅的探索者
    冯苓植是小说领域紧张的精神探索者。他的探索带有尝试性,每一次改变都是与自己的精神私语。他关注人的精神本体的矛盾、灵与肉的冲突,喜欢用夸张、变形和荒诞的形式来表现。
    冯苓植小说的精神走向,还有一大来源不可忽视,祖父、父亲的血性和威武,他们的性格矛盾和文化心理冲突,让作家更为坚守自己的灵魂,在喧腾、焦灼的社会中自我对抗,试图开辟另一种文学的空间。他追随过牧人们在茫茫戈壁放过骆驼,也曾被下放于走西口农民开拓的八百米河套米粮川,曾被派往一望无垠碧波荡漾的阿拉善大草原……冯苓植的青年到中年一直是在漂泊中度过的。
    草原是辽阔的,他凭过往的细心观察和真实生活体验,细微体察生命意识。荒野小说《黑丛莽》《出浴》获第六届上海长篇小说优秀作品奖。短暂与永恒,生与死,是他作品中阐释的主题。荒野小说《黑丛莽》讲述一个古老的人和狼的故事。恶煞煞的黑丛莽中,人性与兽性的转换,折射着西部的拓荒史。《落草》讲的是茫茫西口外,用三石麦子换回一个女人的老年间的故事。《绿苇滩》呈现了偏僻地区畸形的繁荣,桥修通后的奇特毁桥行为。《黄风荡》写一个落魄书生到了西口这片蛮荒之地。他让笔下的人物接近和体验各种各样的死亡,因为他认为,只有认清了死的意义和爱的本质,才能明白承担守护的意义。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冯苓植将笔端对准广阔的社会生活,创作了一系列市井小说、乡土小说、现代派小说。他在竭力地走出来,又一次次否定自己。他的小说创作走向,由朦胧而明晰,模糊而自觉。
    冯苓植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退休后,开始创作长篇小说《忽必烈大帝与察苾皇后:从游牧汗国到大元王朝》,小说创作转向重述历史,涉猎更为庞杂。站在民族文学的肥沃土壤,寻找新的叙事方式,拓展文学表达的领域,探源民族精神的文学生态结构,进行一次次文化寻根。2010年出版长篇小说《忽必烈与察苾皇后:从游牧汗国到大元王朝》后,相继出版《大话元王朝》《忽必烈大帝》《鹿图腾——从后妃看元朝历代帝王》《北元秘史——马背传奇皇后满都海》。作品切入文学与时代,较为宏阔地展示了民族精神与地域历史文化形态。
    2019年,文汇出版社出版12卷本《冯苓植文集》,精选了冯苓植自20世纪50年代至今发表的代表作品,草原小说、市井小说、荒野小说、探索小说、长篇小说、散文随笔、蒙元史演绎等。
    “不求闻达,甘于寂寞,大半辈子都跋涉于茫茫的戈壁和荒原之间……”钱谷融先生将冯苓植唤作“文坛游牧人”。如今,年逾八旬的冯苓植老先生仍笔耕不辍,他在用不竭的探索精神和个体的思想光芒影响、烛照着内蒙古丰富多元的民族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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