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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英译全稿的发现和《饥荒》的回译

http://www.newdu.com 2020-01-09 《现代中文学刊》2017年第 赵武平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抗日战争结束前夕,老舍出版了长篇小说《四世同堂》前两部《惶惑》和《偷生》。1946年3月,他应邀访问美国,后至纽约从事创作和翻译,其间最重要的工作,是完成了第三部《饥荒》的创作。老舍也与翻译家浦爱德合作,将《四世同堂》全部文稿翻译成英文,易名The Yellow Storm,于1952年在纽约出版。《饥荒》在上海《小说》月刊上的连载,从1950年开始到1951年为止,只刊出了二十章。“文革”期间,《饥荒》手稿散佚,作品全貌从此无以再现。2014年7月,《四世同堂》译稿在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发现,《饥荒》后半部从而得到完整回译。
    关 键 词:老舍/《饥荒》/校勘/复原/修辞/回译/文学翻译
    作者简介:赵武平,上海译文出版社
     
    两年前的夏天,夏志清《张爱玲给我的信件》在武汉出简体字版的时候,我刚好也在哈佛大学,找出他写给老舍译者浦爱德的一通信札。从抬头能够看出,此信的转交者,是位于纽约第三大道750号的哈考特-布瑞斯公司,也就是《四世同堂》的美国出版社。
    这是一封从未发表过的信,确切地说,是一封文学求援信。信以英语写成,打印在纽约州立大学教育学院信笺上,落款日期为1960年8月4日,距《四世同堂》在美面世已有九年。夏志清当时已至波茨坦的纽约州立大学英语系执教,还在为次年3月出版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做扫尾工作。在此信札之中,夏氏对“亲爱的浦小姐(Miss Pruitt)”谨慎而又诚恳地说:
    带着浓厚的兴趣,读过The Yellow Storm以后,我才得以明白,此书是老舍(舒庆春)自1946年起在上海出版的,由三部分构成的《四世同堂》之删节版。
    我的论著《中国现代小说史》,今冬将在耶鲁大学出版。我看过这部小说分别以《惶惑》和《偷生》为名的第一和第二部,但没有见过第三部《饥荒》,似乎所有美国大学图书馆也均无此书。因此,我想求助于您。我相信,您是《四世》的译者,手上应有一部《饥荒》,而且译书时候会经常用到。我故而冒昧请教,不知可否赐告您所用此版《饥荒》出版名字,以及出书时间和地点?如蒙惠示,我会感谢不尽,因为这个信息,将使拙著之参考书目更臻完善。我看过该作品1950至51年,在上海《小说月刊》的连载,但全部内容仅限于此。
    此外,我还想知道,能否劳驾您,把自己的《饥荒》,借我使用一周左右?身为现代中国小说史研究者,无以通读原著,只能仰仗您的Yellow Storm,来了解《四世》后续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发展,我深感愧疚。您的善意,我将铭感不忘。
    夏札附于浦爱德档案之中,现存施莱辛格图书馆。就档案本身来看,不能确定浦爱德曾经有过回复。但据夏氏之后的老舍评论,不难推断完整的《饥荒》,最终还是与他无缘。因为,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他视《四世同堂》为“大大失败之作”,并责其“视景”是狭隘的爱国主义(在结尾的时候,还稍稍掺进了一点自由国际主义的色彩),所凭借的基础并不完全可靠;受其影响,甚至连费正清主编的中国通史,也沿袭成说,对之误加断言:“战争刚结束,他就开始一个雄心勃勃的创作规划,写一部题为《四世同堂》的三卷长篇小说,但未能全部实现(was never fully completed)。”(李欧梵《文学趋势:通向革命之路,1927-1949》,见《剑桥中国史》第13卷第9章)但是,这些评价也情有可原,毕竟论者看不到《四世同堂》全书,也想不到《饥荒》英译稿仍完好存世,而其结尾亦同1951年版The Yellow Storm全然两样。
    一如夏氏所言,《四世同堂》的前两部,和第三部之前半部(在1945年所写《四世同堂》“序”里,老舍以“段”代“章”,说依照计划写来,第一部为三十四段,后两部各为三十三段,最后合在一起,全书一百段),先后在重庆《扫荡报》“扫荡”副刊(1944年11月10日至1945年9月2日连载《惶惑》),《世界日报》“明珠”副刊(1945年5月1日至12月15日连载《偷生》),和上海《小说》月刊(1950年5月至1951年1月连载《饥荒》前二十段)发表。
    其间,1946年1月《惶惑》(上册),作为赵家璧编辑“良友文学丛书”新编第一种,以《四世同堂第一部:惶惑(上册)》之名(1945年5月重庆付排),由上海良友复兴图书印刷公司印行。同年3月,《惶惑》(下册),以《四世同堂第一部:惶惑(下册)》为名(1945年5月重庆付排),由上海良友复兴图书印刷公司印行。同年11月,《偷生》以上、下册形式,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印行(每册定价国币40元),增加后记一篇。出国已逾半年的老舍,在这篇后记里,谈了前两部的出版经过。他说:
    本书写戍于重庆,即交给良友公司发行,但该公司以种种关系到胜利后半年才在上海印成书,而初版售罄后,也未见再版。现在良友公司的营业尚未恢复,我已向他们将过去所有该公司初版之《赶集》《离婚》及本书版权按约一律收回,而本书纸型也由我备价购回,交晨光公司出版。本书在良友出版时原名《四世同堂》,其实是《四世同堂》的第一部,现在第二部《偷生》也已交晨光公司同时出版,所以这第一部改名为《惶惑》,连同将来出版的第三部《饥荒》,全书总名还是称为《四世同堂》。老舍三十五年十月一日纽约。
    然而,不知出何原因,或者受谁干涉,《饥荒》的后半部,最终未能发表。在致《四世同堂》日译者铃木择郎和桑岛信一的信(1951年10月15日)中,老舍说:“需要对《四世同堂》全部加以修改,因此第三部不宜发表。何时能着手修改还不知道。现在工作繁忙,无闲暇顾及。这实在对不起各位,但也无奈。”及至“文革”,老舍被抄家后,《饥荒》手稿散佚。此后,再也无人能说清,此书原貌到底如何。
    幸运的是,时隔六十五年,这个令人困惑的疑问,终于在哈佛大学有了解答的可能,——那就是浦爱德档案中的《四世同堂》英译文稿,包括了完整的《饥荒》译稿。
    一 浦爱德档案里的老舍
    四年半前的早春,南京的一个赛珍珠纪念会,我注意到“红色留学生”谢和赓王莹夫妇和赛珍珠与乔志高等人,在1945年前后,曾安排老舍和赵清阁合作的《桃李春风》在美国翻译和演出。这让我想起,多年前在天津看到《老舍书信集》说,老舍在美国的档案,因代理人戴维·劳埃德后人捐赠,藏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似受体例限制,老舍信札以外,其他关联信件,一概失收。由此,我萌生了用老舍英文档案,续编《老舍美国往来书信集》之念。
    2013年5月,我会同好友王海龙先生重返哥大,到几年前读书的新闻学院近旁的巴特勒图书馆古籍善本部,在劳埃德所藏老舍档案中,看到老舍同赛珍珠和浦爱德,围绕《骆驼祥子》《离婚》和《四世同堂》翻译所留下的许多信件。但是,与《四世同堂》有关的内容并不齐全,更多的资料保存在哈佛的浦爱德档案中。从施莱辛格图书馆官方网站展示的馆藏目录看,浦爱德档案不仅有老舍其他未刊信函,而且还包括浦译《四世同堂》全稿。根据该档案的检索指南(Pruitt,Ida.Papers,1850s—1992:A Finding Aid),以及其他资料,大致可以了解浦爱德的生平状况:
    浦爱德,即爱达·普鲁伊特,是作家、教育家、社会工作者和基金募集者。1888年12月2日在山东省黄县出生,是美国传教士西塞罗·华盛顿和安娜·(西沃德)·普鲁伊特夫妇长女。有四弟一妹,早年就读于曲阜教会学校。1906年回美国,先后在佐治亚州和纽约读书,1910年在哥大教师学院获得学位,后至曲阜女子学校(1912至1918)执教。1918年先后到波士顿和费城,接受社会工作教育,后应北京协和医学院聘请,担任社会工作部主任至1938年。抗战时期,她协助路易·艾黎,创办中国工业合作社(“工合”)。为了募集抗战援助(据斯诺说,她也同地下工作者有来往,曾和他冒险掩护在北平养病的邓颖超出城),她1939到纽约任“工合”国际委员会执行秘书至1951年。她是执着的中国观察者和中国历史、社会和古人类学研究者,也是高产写作者和翻译家,创作不少关于中国的短篇小说和著述,包括两部个人自传《在中国的童年》(1978)《在老北平的岁月》(1938)和两部人物传记《汉家女儿:一个中国劳动妇女的自传》(1945)和《殷老太太:北平生活回忆》(1979)。她还翻译了《四世同堂》(1951)、吴永记录慈禧太后出逃佚事之《庚子西狩丛谈》(1936)和王莹自传体小说《宝姑》。她热心推动中美民间友谊,于1959和1972年,两次突破禁令访问中国。1985年7月24日,在费城辞世,享年96岁。
    几个月后经友人引荐,我致信哈佛燕京图书馆马小鹤先生,再次得到确认:《四世同堂》译稿果然仍在哈佛施莱辛格图书馆。不久,等我在耶鲁大学的出版研究课结束,就于2014年7月28日,从纽黑文转至麻省剑桥后,等不及马先生的陪同,就在旅舍搁下行李,直接赶到图书馆所在的拉德克利夫学院——那里也是美国女性研究重镇。
    在随后的一周,经过施莱辛格图书馆的授权,我先后调阅到编号为MC465的十一盒浦爱德档案,细致研究了分装在编号为53-55的常规档案盒中,标有《四世同堂》(“Four Generations:One House,1945-48”说明的数百页材料。
    按照图书馆的归纳分类,《四世同堂》档案分两部分:其一为全部译稿;其二是同翻译和出版相关的通信、笔记、卡片和零稿。
    1.译稿
    《四世同堂》的英文译稿,冠以“FOUR GENERATIONS IN ONE HOUSE”之名,打印在相当于A4纸张大小的、薄近透明的白纸上;文稿按先后顺序,每两章,或三到五章,整整齐齐分组装于三十个乳黄色的文件夹内。译稿有三部分,即第一部(Book I)和第二部(Book II)的初译稿(编号1327至1345,均为32章),以及初译稿若干零页,稿面上有繁密的改动笔迹,字体潦草,难以辨认;第二部另有一份修订誊清稿,篇幅从32章,缩至31章(编号1346至1350);以及第三部(Book III),也就是《饥荒》的译稿(编号1351至1356),共36章。
    由此可以推断,《四世同堂》全书,实际上的篇幅,不是原来老舍设想的100段(章),而是103段(章)——这实在是一个引人兴奋的新发现。
    2.信件
    劳埃德1948年7月8日讨论三方合同补充修订内容,附以合同修订条款数页的来信,以及他(代理人)、老舍(作者)和浦爱德(译者)共同签署的《四世同堂》英译版权代理合同;哈考特公司编辑丹佛·林德里1950年11月2日来信,以及他所寄之《四世同堂》(前页front matter)清样六页(作者其他作品目录,《骆驼祥子》《离婚》;标以英文书名The Yellow Storm和中文书名“风吹草动”的扉页;版权页;目录;主要人物表,两页);浦爱德1950年3月19日致具体负责删节译稿的编辑格林·戈斯林论译稿信;浦爱德1951年4月16日和5月2日关于购书事宜的两封信,并哈考特公司《四世同堂》三份版税清单;夏志清来信一页。
    3.笔记
    老舍手写主要人物表(两页),人物介绍(两页);老舍谈中国人名习俗的手稿(三页);老舍手绘小羊圈地形草图(一页);小羊圈地形图刻印样(一页);老舍手绘“清水脊”和“花墙子”门楼图(一页);老舍手稿(第十章后冠晓荷告密钱孟石的故事梗概,两页);有手写批注的植物名词解释(上列“槐树”、“赤包”、“茴香”、“茵陈”与“茵陈蒿子”“蒿子”、“府绸”和“鲶”等词,一页);浦氏翻译笔记(一页);诗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英汉翻译对照(一页)。
    4.卡片
    卡片上的内容,应是浦爱德用打字机从不同的书报资料上引录的,其中包括:老舍战时大事记(一张);老舍著作及其英译简介(一张);丁易的老舍评论片段(引自北京外文出版社1959年英译版《中国现代文学史略》,六张);《四世同堂》中富善先生营救瑞宣后段落英译稿(两张);白芝论老舍《老舍:在他的幽默里的幽默家》摘要(引自《中国季刊》1961年10至12月号,九张);夏志清的老舍评论摘要(引自《中国现代小说史》,三张);赛珍珠《四世同堂》评论摘要(一张);以及标以“(《离婚》)理想:张大哥”、“理想:老李的爱情”、“中国人遇到马克思主义者:老舍”、“小说:鲁迅”和“小说的未来在过去?”(引自《纽约时报》杂志格莱迪斯·施密特文章)等题目的文摘(七张)。
    5.零稿
    时间为1945年8月的《骆驼祥子》无署名书评稿(四页);1948年11月27日的《纽约先驱论坛报》约翰·K·哈钦斯《离婚》书评剪报(一页),赛珍珠的《四世同堂》书评底稿(两页);题为“艺术教育”的无名文稿(八页)。
    二 《饥荒》的译稿
    如所周知,《饥荒》的创作和《四世同堂》全书的翻译,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1946年12月,浦爱德由中国回到纽约,即从次年2月前后开始,同老舍合译前两部,当时《饥荒》写作也刚开始。1947年12月,《惶惑》前十章译稿完成,受到老舍最早的代理人亨丽埃特·赫兹批评,但得到赛珍珠肯定。1948年7月,《惶惑》和《偷生》译稿完成,交给新的代理人劳埃德审阅。随后,老舍在创作《饥荒》的同时,也陆续把写好的文稿,交给浦爱德翻译。1949年2月,老舍写完《饥荒》,于26日致信楼适夷说:“《四世同堂》已草完,正在译。这就是为什么还未回国的原因。”8月,《饥荒》余下部分翻译完成后,于25日交到劳埃德手上。此时,距离老舍10月13日从旧金山启程归国,时间只有一个半月左右。
    《饥荒》完成六十余年来,从无机会完整发表。虽然该书所谓“后十三段”,1980年经马小弥根据哈考特版本“复译”成中文,但内容与浦爱德原稿不同,也与原作本身相差甚远。可是,哈佛《四世同堂》英译稿,尤其是《饥荒》的译稿,究竟是不是全稿?如果不全,缺了什么?还有,同原译稿相比,哈考特版又有哪些删改?
    这些问题的回答,也许可以根据原译稿,从篇幅、篇名、结构、情节和人名等方面入手,逐一进行分析。
    1.篇幅
    《饥荒》译稿,共36章,各章篇幅不一,短者仅7页,长者多达18页,共计236页。后半部第21至36章,回译为中文,加上之前已发表的20章,可知全书字数为二十一二万字。
    这是老舍原作的全部吗?
    应该不是,尽管它比哈考特版第三部分(27章),要多出9章。但相比原作,又可以推测老舍和浦爱德合作译稿,所删只是枝节,或者意义略轻的片段,结构起码没有改变,否则就不会是36章,比老舍1945年预定的33章还多。关于翻译的删节,浦爱德晚年曾有回忆:
    老舍知道,美国人不喜欢篇幅太大的长篇小说,所以我们一起工作时候,他对原书作了较大的删节。不幸,出版社删得更多,一个完整的人物被删去,——虽非主要人物,却是我最喜爱的人物之一,就是那个照应坟地的种地人。
    (1978年10月20日致戴乃迭信)
    从表面上看,同1946年版《四世同堂》前两部,和1950年连载的《饥荒》前半部相比,英译稿明显的区别之一,就是每章都多出一个标题。且看后半部各章标题:
    二十一 老三和美弟
    二十二 祁家人有骨头
    二十三 东阳病了
    二十四 冰化了
    二十五 四大爷的回报
    二十六 小偷和乞丐
    二十七 瑞宣找到自己和工作
    二十八 王三爷的产业
    二十九 白巡长参加地下组织
    三十
    白巡长和王三爷的新角色
    三十一 原子弹
    三十二 小妞子的胜利日
    三十三 胜利
    三十四 四世同堂
    三十五 小羊圈的庆祝
    三十六 钱先生的悔过书
    拿此后半部目录,同哈考特版相比,很容易就能发现,该英文本第三部分的“后十三段”,系由这16章压缩和删节而来。而且,译稿中的标题都被删去,一些人名也有改动。这些大大小小的变动,哪些是老舍的主意,哪些是他和浦爱德共同的决定,哪些又是哈考特定稿编辑戈斯林的主张,则已是另外的话题了。
    2.删节
    译稿交出之后,会遭到怎样的删改,是老舍和浦爱德都牵挂的问题。她告诉劳埃德说,老舍回国前曾委托她负责联络,确保得到较好的出版品质。她也致信戈斯林说:“我是想请教一下,你是依据什么办法来进行删节的……”(1950年3月19日信)
    对方似乎没有理睬她的询问。
    在另外一封写于1950年7月12日的信里,她也对劳埃德说,因为始终没见过删定样,她希望出书之前,能够看一看。
    不过,她要到第二年看见样书,才知道译稿的删改情况。
    就《饥荒》而言,除去每章都有相当删节外,最主要的变动,是在后面的16章。
    首先,编辑将第23章“东阳病了”压缩后,同第24章“冰化了”并为一章。具体删去的内容,主要是瑞宣初到学校,原以为学生中会有特务,不敢敞开心胸和其他师生交流,后来逐渐认识到北平人,不全是“半死不活,作事只是为混饭吃”,他们比他“更关心世界问题”,比他“懂得多,知道怎么在可能的限度里尽责”;同时,“这使他为自己感觉到可耻,让他添了更多勇气”。
    其次,拿掉了第27章。这个取名“瑞宣找到自己和工作”的一章,由两个故事构成:其一是瑞宣经过李四大爷之死后,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不愿再像野求那样苟且偷生,加强了自己的抗日宣传:“战争就是这样。咱们无论是八十岁的老人,还是脆弱的女孩子,都必须挺起胸膛”;日本人为了解“新的中国人的思想”,开始邀请日本名作家,翻译“代替中国说话的活的文学”的中国新小说和剧本,希望借助中国现代文学“想出加快征服中国的新办法”。
    最后,将第36章删去。这一章名为“钱先生的悔过书”,其实是一篇“檄文”。钱在其中对日本人发动战争进行了反思:“为什么这样一个民族,一个礼貌与规矩的民族,忽然就变成动物,甚至连禽兽都不如了呢?……你们出了什么问题,——穿上军装后,似乎出了问题,或者由于别的原因,由人变成禽兽”;也讨论了中日两国五十年来的国家、社会和民族个性的发展变化,他个人的遭遇和思想转变,以及他对世界未来的期望,和对两国关系的展望。
    当然,除了对背景、环境和人物心理等方面描写所作较大删节,编辑也从后面几章删去了瑞宣、瑞全、刘棚匠太太、金三爷和小善等人物的部分故事,尽管它们其实并非无足轻重。比如,和瑞全一样,刘棚匠逃出北平后,命运究竟如何,始终受到钱先生,瑞宣和其他小羊圈的邻居们的惦记,多次成为他们的日常话题。然而,哈考特版却删去了译稿第33章中,刘太太在胜利日回到小羊圈,所碰到的悲欣交集场面,让人物故事的完整性受到严重伤害,大大削弱作品的感人力量,也让读者无法得知这个乡下妇女在迎接胜利的时刻,由衷发出了怎样的良善祈望:
    刘太太的确高兴,因为又能和丈夫团圆了。七八年来,她没有给丈夫丢脸。她受苦受累,在许多地方遇到危险,可她还是她,没有变成一个恶的女人。战争让她受罪,但也提高她的能力。她感到的确应当自傲。是的,她必须快跑回家,洗一洗脸,改变形像,等候丈夫归来。丈夫会回来吗?一定会的。假若战争没把她饿死,战争也不会伤害她的丈夫。
    按照老舍设想,《饥荒》的状态,应非译稿所展现的36章,而是33章。其实也不妨设想:在写作过程中,作者没曾意识,篇幅写到后来,会超出了原先的计划。他会不会有过等回到北京,再作相应调整的打算?可能性不是没有,因为老舍回国后,首次接受采访,记者子冈就注意到,他仍在完善作品。她说:
    他在美国医院里抽了脊髓,住了很久医院,病仍没好。记者去看他时,他正在旅邸里誊写《四世同堂》,那张书桌实在是一架带镜子的梳妆台,镜子里的老舍先生的面庞却是比四年前圆胖了,只是步履维艰,他有时拄了手杖上街蹓跶。
    (1950年1月4日《进步日报》)
    或者可以说,老舍离美之前,再对文稿大动干戈,已无充裕时间。所以,干脆决定先把原稿译出,因为他能够料想到,哈考特编辑收稿后,还会再作删改。
    3.人名
    从前列十六章的标题,就能看出小说人名,在译稿中出现变化,——招弟变作“美弟”,金三变作“王三”。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妨以“主要人物表”清样为据,先就人名变化来个对比:
    仲石-诚石(Cheng Shih)
    金三-王三(Wang the Third)
    陈野求-叶学者(Scholar Yeh)
    大赤包-大红椒(Big Red Pepper)
    桐芳-桃花(Peach Blossom)
    招弟-美第(Meydee)
    瑞全-瑞堂(Rey Tang)
    小顺儿-小宝儿(Little Precious)
    高亦陀-高大夫(Dr.Kao)
    初看上去,会觉得名字改动很怪异。好在与出版有关的通信和笔记,能间接提供另外一些不全面,但却很有帮助的旁证。
    档案中有老舍两份手稿。一是老舍手写人名列表,另一是老舍对传统中国起名方法的介绍文字,详尽解释了“乳名”、“学名”和“表字”等名称的渊源。此外,还有一份注有手写汉字对应,附加批改笔迹(无法判断出自谁的手笔)的打印件“植物名词术语”。从这些附属材料中,能发现老舍最初将小顺儿自译为“Little Prosperous”。这大概是顾及到“顺”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联系,所以他有“Prosperous”(富裕,繁荣)之词的选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浦译之中,却改为“Little Precious”(小宝儿)。
    与之近似,“大赤包”在那页“植物名词术语”上,排在第二位:
    Ta Chih Pao赤包A small melon growing on a vine,turns red and has black seeds.
    或许是议定译名时候,觉得对于不熟悉中国产物的美国读者,“赤包”(“一种结在藤蔓上的小瓜,成熟后变红,有黑籽”)的直译实在太难理解,因此老舍建议改作“大红南瓜”(他自列的人名表上,“大赤包”译作“Big Red Pumpkin”)。到了浦译稿,“大红南瓜”却又变成了“大红椒”。同样,“桐芳”(老舍自译“Tung Flower”)也意外化作“桃花”。
    谈到译名,浦氏曾在一封信里说,把瑞全(Rey Chuan)改作瑞堂(Rey Tang),是为了避免理解混淆,是老舍和她共同决定的。她还说:“但我们这么做,也许是错的。你觉的哪一个不太令人糊涂?”(1950年3月19日致戈斯林信)
    他们显然对这个改动感觉并不踏实,但又担心如果照直翻译,瑞全(Rey Chuan)和瑞宣(Rey Shuan)这两个近似的名字,会让读者感到莫名其妙,——需要提一句,在老舍最初的自拟人名表上,瑞宣和瑞全的名字,分别拼作Jui Hsian和Jui Chuan。
    4.书名
    在哈考特清样扉页上,作者英文名字印在最上面,排作Lau Shaw(S.Y SHU),其下是横排的英文书名THE YELLOW STORM,中文书名“风吹草动”从上到下,竖排于页面中间,再往下是分作两行的:“由浦爱德译自中文”,最底下是“哈考特-布瑞斯公司纽约”,排成两行。这里,最令人感到奇诡和难解的,是出处未明的中文书名。
    从老舍1949年9月12日致劳埃德的信中,可以知道THE YELLOW STORM的译名,是他和浦爱德在她弟弟家度假时,于林中散步途中,他自己即兴想出来的。后来,此名遭到浦爱德的一再反对。她征求许多朋友的意见,觉得yellow一词在英语中有太多不好的意涵,认为原名直译“FOUR GENERATIONS IN ONE HOUSE”,胜过易致歧义的老舍译名,——老舍另一译者乔志高,就以为THE YELLOW STORM同《惶惑》的谐音相关,并在他的回忆中译为《黄祸》(《我与老舍》)。不过,劳埃德在一封回信里告诉她,出版方对老舍提议并不排斥,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书名,甚至以为THE YELLOW STORM更能吸引读者。
    清样中的目录,接排在扉页之后,非常简洁,显示哈考特版《四世同堂》,由中文的三部多卷本,变成了单卷本。原作的第1部,第2部和第3部,在英文版中变作“第一部分(PART I)”,“第二部分(PART II)”,和“第三部分(PART III)”;《惶惑》《偷生》和《饥荒》的名称,也相应换成“小羊圈(The Little Sheep Fold)”“伴虎(In the Company of the Tiger)”和“没有报应(There is No Retribution)”。
    以小说内容为据的意译之名,已无法知道何人所取,但能看出来目的是为了方便英文读者。特别是“伴虎”一题,明显源自原作中高亦陀的两段话,即“李空山和祁瑞丰都丢了官,这虽然是他们自己的过错,可是多少也有点‘伴君如伴虎’的意味在内。日本人小气,不容易伺候”,和“伴君如伴虎啊!人家一翻脸,功臣也保不住脑袋!”(《偷生》第19章)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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