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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敏而诚”的文学批评实践——我读叶嘉莹《人间词话七讲》

http://www.newdu.com 2019-11-21 中国作家网 陈月半 参加讨论

    
    《人间词话七讲》,[加]叶嘉莹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出版
    夫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这当中似乎包含着某种本质论的因果关系,意在须先有言谈间的谨慎,才能后有行为上的机敏。坦率地说,这种解释很适合世俗世界的形而上学,不过也仅限于此罢了,倘若观察知识人关于学问的言与行,那些木讷于著述却积极于奔走的家伙,多半都是学界的“大忽悠”。——以上这般说法,或是对夫子的箴言有些“误读”了,然而:做真学问者,为人不可不讷,不讷即不诚,为学不可不敏,不敏即无从突破俗谛桎梏。
    “余虽不敏,然余诚矣。”叶嘉莹几乎在每一本中国古典诗词论中,都要引用恩师顾随先生的这句话,其实这不过是她的谦辞一种。叶嘉莹当然是“诚”的,也自然是“敏”的。没有哪个“不敏”的学人能细读诗文上至汉魏、下言唐宋,且处处匠心机杼,更没有哪个学人“不诚”能数十年手不释卷,一颗恒心为道业传法传灯。
    士人精神薪火相传
    《人间词话七讲》里,叶嘉莹开篇讲什么?讲王国维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学者。王国维先生自溺而终,在思想最成熟精力最饱满的时候自我了结,他有什么了不起?因为他追求的不是一个学问的外表,更不是学问带来的功名利禄,而是追求真理。陈寅恪先生题“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里有举世皆知的著名碑文: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
    ……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不用过多解释什么,“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一切知识分子在人生态度和治学方法上的准则,已然是一个学界共识,也是学界常识。但常识往往是反思的逻辑起点,1909年王国维先生完成《人间词话》,而今一百一十年过去了,当我们再反复体味这本应融化进骨髓血液里的士人精神时,又有几人不曾“于心有戚戚焉”?
    在叶嘉莹看来,《人间词话》中的很多观点,都是值得商榷的。王国维先生提出“境界说”,全书第一句话即提出“词以境界为最上”,却说到书的结尾都没讲清所谓“境界”意指为何。中国哲学的思维传统素来是重感性而轻逻辑,故《法华经》中称“精进勇猛摄诸善法,利根智慧善答问难”,思维敏锐的人能够自得一方智慧天地,他人能否通晓,得看有无“利根”。不过,王国维先生又说了,“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从骚体至小说,汉语言嬗变不可谓之不大。自五四新文化已降,欧化的语言模式塑造了白话文和新文学,又进一步循序渐进地改变着汉语言的思维方式。至今,汉语言文学也有了建构普遍思辨的可能性。叶嘉莹说,“如果你生活在2009年,却没有2009年这个时代所应有的眼光和见解,那你就对不起这2009年。”(本书成稿来源于2009年授课录音)在很多人的思维方式仍停留在“乾隆年间”的当下,我视叶嘉莹这种珍贵的“敏而诚”式反思和反驳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与时俱进的继承。
    有细读,则自成高格
    什么是词独特的境界?这是阅读《人间词话》的基本问题,同时也是终极问题。王国维先生在论述“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时分别举例欧阳修《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秦观《踏莎行》(可堪孤馆闭春寒)、陶渊明《饮酒》(采菊东篱下)、元好问《颍亭留别》(寒波澹澹起),诗与词相互混淆,显然,单看“境界”二字,无法区分诗与词的美感特质。叶嘉莹认为,中国诗歌的传统,大致是言志抒情,重在兴发感动的力量,而词的“要眇宜修”则首在脱离外在的约束和限制,把内心中最真诚的本色表达出来。
    王国维先生在论述词之特质时,首先谈到,“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在此,叶嘉莹以遗民词人陈曾寿《浣溪沙》为例,从短短的四十二个字中勾陈心与物之关系,解剖出无限的细致遐思,阐释了王国维先生所论“词之言长”——读罢令人印象深刻,颇见其文本细读的功力之深。
    修到南屏数晚钟,目成朝暮一雷锋。纁黄深浅画难工。千古苍凉天水碧,一生缱绻夕阳红。为谁粉碎到虚空。
    陈曾寿,湖北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进士,官至广东道监察御史,入民国不仕,参与张勋复辟不成后,奉母卜居杭州。对于陈曾寿来说,心念之的旧皇朝已成往事,每日推窗即见西湖,南屏晚钟与雷峰夕照伴他左右。这种静谧仿佛前世“修行”而来,却只能耳听钟声,心中默“数”。雷峰塔虽美,若每天面对,岂不更显孤单?“难工”之画,是纁黄深浅,更是自己的寂寞。此处自不必再继续拙劣拾慧,叶嘉莹在书中结合陈曾寿的家世和身世以及创作《浣溪沙》时的时事和形势,解剖了“修”“目成”“天水碧”“缱绻” 等关键字眼,以显示陈曾寿对旧文化的留恋之情,更突出了字里行间的“低徊要眇”。词作为一种具有单独美感特质的文体,其幽深、隐约、哀怨、悱恻的一面,从叶嘉莹对《浣溪沙》的细读中可见一斑。
    这种文本细读在书中处处可见:第三讲中细读李商隐《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还京》析“双重性别”观,细读李璟《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析“双重语境”观;第五讲举冯延巳《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例,细读“堂庑特大”大在何处;第七讲中举李白《将进酒》(黄河之水天上来)例,细读“太白以气象胜”中的声吻节奏与深情远韵……凡此种种,不一枚举。此外,叶嘉莹学贯中西,在本书附录《对传统词学与王国维词论在西方理论之观照中的反思》中有专章论说“从西方文论看中国词学”,从阐释学、新批评、符号学、现象学等方面对照中国传统词学理论,其所涉足理论流派几乎囊括了二十世纪西方文论的所有分支。(在论及《人间词话》中著名的“三境界”说时,叶嘉莹引意大利学者墨尔加利《论文学接受》中“创造性背离”观点,予王国维先生“三境界”说新的诠释视角。)相较于如此庞大博学又顺畅消化的知识结构,文末上署的日期“1988年”反而不足令人惊奇了。
    文本细读所得出的真知烁见,是“诚”的果实,但谁又说这不是“敏”的发现?反观当代文学研究界,囫囵吞枣西学理论、刻意制造文学思潮、文化研究强行“跨界”、脱离人性心灵观照等等方法怪相层出不穷,异种话语大幅侵占文本批评空间。对比这种“釜中费沫已成澜”的浮躁之气,叶嘉莹解读诗词时的文本细读无异于一针有效的镇定剂。王国维先生言词的创作“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借用此句式,文学理论批评的壶奥其实大道至简:“有细读,则自成高格”。
    蓬莱深浅觅他方
    王国维先生有一首《蝶恋花》,照录如下:
    忆挂孤帆东海畔。咫尺神山,海上年年见。几度天风吹棹转。望中楼阁阴晴变。金阙荒凉瑶草短。到得蓬莱,又值蓬莱浅。只恐飞尘沧海满。人间精卫知何限。
    沧海飞尘满,纵是志坚好比精卫,也难飞渡。满腔忠悃却无力回天,这大概是一代文人最痛心又最无奈的事了。王国维先生的忧郁表达的痛彻直接,相比之下,叶嘉莹的心绪则稍显隐晦。
    在第五讲中,分析冯延巳《鹊踏枝》时,叶嘉莹忽然宕开一笔,回忆起她在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和天津南开幼儿园分别给小朋友讲述诗词的失败经历。在叶嘉莹看来,古诗普及应该从娃娃抓起,古诗中古典多且艰涩,但古典可用心化为一个个故事,她曾“花时间画了好多张图画,一个一个的故事”给孩子们讲述,但是收效甚微。没有其他的老师愿意切身实践做这样的工作,“花了很多钱,请了很多人,这些老师也学得很有兴趣,可是回去又怎么样了?”叶嘉莹说,“这一晃十年过去了,仍然没有效果,所以我虽然依旧很有热心,不辞劳苦地耕作,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有没有结果。”这段叙往结束后,叶嘉莹继续分析古诗。冯延巳《鹊踏枝》中讲道,“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无端兴起的哀怨与情绪,正作“闲情”,冯延巳说自己多次要把这无端哀愁抛掷他方,但每每春归,这无端的哀愁又回到自己的身旁了。在解读冯延巳的“闲情”中,突然进入的往事,看似是一段插曲,更似是一段难以了结的夙愿。
    “我现在八十多岁了,我从六十多岁就开始进行这个尝试,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显著成绩,我觉得很遗憾。”对于叶嘉莹来说,指导新一代研读古典文学,以尽传灯之责,是她的一大夙愿。据叶嘉莹的博士生黄晓丹回忆,“毕业后每次去南开,叶先生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有没有爱好古典文学的学生’”。(见黄晓丹《诗人十四个》一书“代后记”)在回忆先生顾随的文章中,叶嘉莹也反复提到,希望年轻的同学中能有人真的对古典诗歌深入体会,能够有所成就。作为顾随先生的传法弟子,叶嘉莹在天地玄黄之际与老师分别两岸,从此再未相见,沧海波澄之后,一代文脉接替延续的重任委实落在了她的肩上。“我希望大家不只是注重知识和学问,更不只是看中物利和金钱,而是像我的老师和我一样,我们透过诗歌里边那种感发的生命,能够建立跟葆有一份恒常永在的情谊和光亮!”(见《我的老师顾随先生》,河北大学出版社,2017年)
    读到这里,再想到叶嘉莹在讲述冯延巳作品时不经意间的宕开一笔,我被这份“抛掷久”的“闲情”深深地感动了。如此不动声色又如此情真意切地道出了“到得蓬莱,又值蓬莱浅”的人生境味,这难道不是真正意义上回归心灵的文学研究吗?恐怕至诚至敏的文学批评实践也莫过于此。
    《人间词话七讲》出版于2014年,搜索了一下叶嘉莹先生的近况,她近年来又编纂出版了《给孩子的古诗词》《我的老师顾随先生》《我的诗词与人生》《顾随中国古典诗文讲录》《中国文学讲记》等著作,已经年逾九旬的叶嘉莹先生,还在继续勇猛精进。愿所有志于学的同侪都能不断自觉追寻“敏而诚”的文学批评实践,愿中国文脉永不断绝、薪火相传。
     2019年11月20日夜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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