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时光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张桂芳先生,在我的记忆里先生是一个很特殊的人。我在家乡上初中那会,学校有“三宝”:周月美、张翠敏、张桂芳。一听这几个名字都误以为是女老师,其实他们都是纯爷门。张桂芳先生是我的数学老师,名字很女性化,性格也很婉约。 犹记初见先生的情景,他那时教我们的数学。告别了五年的小学生活,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前路的新奇,我们期待着一睹初中老师的姿容。在我们热切的期盼里,其间走来一个弓腰驼背的干瘦的老头,他那时五十多岁,鼻尖架着一副老花镜,腋下夹着一本代数书,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走上讲台,这便是先生的第一次亮相。说实话,先生上台,让我们大失所望。教室里便有笑声响起,先生便寻找笑声的出处,先生看人,习惯从镜框上方看,感觉很滑稽,同学们便哄然大笑。我也跟着笑,虽然我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发笑。 先生用黑板擦紧敲着讲台,笑声总算被镇压下来。他便开坛授课,“用运算符号把数及表示数的字母连接起来的式子称为代数式。”一句话先生摇头晃脑,连念带唱,半天才完,临了还不忘紧晃了几下脑袋,晃得我眼晕,这一下同学们笑得更猛烈了。“比如a×b记作ab”,先生讲到兴奋处,眉飞色舞,拖着长腔,兰花指配合着脖子的扭动,像钟摆在左右晃动,尖尖的下巴便飞动了一般。我被先生的抑扬顿挫的腔调所吸引,视线便随着他下巴的晃动而左右移动,一节课我光注意他的下巴啦。有精通时事者告诉我,他叫张桂芳,娘娘腔,江湖人称“张老嬷”。 张老嬷上课是那样叫人快活,同学们便放肆起来,有同学回答问题便故意模仿先生的腔调,怪模怪样,引得大家尖叫。先生便会不时说出他那句永不变更的名言:“自小不成驴,长大也是驴驹子货。”我们便哄堂大笑,他也笑了。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记得一次代数课,我正趴在桌子专心地研算着习题,先生走过来,摸着我单薄的衣服,关切地问我怎么没有穿棉衣,我回答说妈妈没有给我做好呢。他便露出诧异的神情,我说我妈妈也是教师,工作忙没有顾得上给我做棉衣呢。先生唏嘘不已,嘱我下午把做棉衣的材料带来,他让师母帮我做好,反复说天这么冷不穿棉衣怎么行。下课后,他又把我叫到他的单身宿舍。我以为我犯了什么错,惶恐地去见他,进门他便递给我一杯热水,说喝点热水吧,天太冷了!那年冬天,我感到了温暖。后来,我常去他那,那儿燃起了炉子,炉心中欢快地跳动着红红的火苗。在那个荒寒的年代,先生给了我最初的一点温暖和感动。 先生格外关注我,那时小师妹也在班里,我感觉他对我的关爱胜过他对女儿。成绩好了一点,我也渐渐有了傲性。一次,先生查我的公式背诵情况,我认为公式会用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背呢。先生查我时,我摇头晃脑,吱吱唔唔老半天没有背上来。先生气坏了,罚我到教室后面的水泥地上抄写。我赌气抄写一句,可着嗓子嚎嚎几声。先生也不理我,干脆躲到宿舍里去了。我抄一句,大声读一句。半天的功夫,我把那条通往厕所的水泥路面全涂鸦了一遍。放眼望去,一条三米宽几十米长的路面,满是我的粉笔字,勾画了了,龙飞凤舞,蔚为壮观。我欣赏着我的杰作,正得意着呢。被人当头棒喝,扭头一看,我的妈呀,校长周月美来了!我拔腿就跑,被他当即截下。严厉地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乱画?我鄙视他,我想他有什么英明的指示,他竟问出这样没有水准的问题,我想画吗?是张老师让我画的。我歪着脑袋看他,他恼坏了,叫我把张老师找来。其时,先生看到我被校长逮到,就知道坏事了,他便急急地赶来。他忙上去答话,说是他让我写的。他诚诚惶诚恐的样子着实让我生气,他有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你不是也有吗?他叫月美,你叫桂芳,名字都如此婉约,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校长大为光火,严令立即把路面清理干净,马上!校长训起人来一点也不婉约,可惜了他那温柔的名字。看到先生在校长面前遭受训斥,平生有愧疚第一次闯出我的内心。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先生不教我们代数了,改教了地理。也许是我惹了祸吧?也许是我的顽皮伤了他的心吧?总之,先生不教我们代数了,听习惯了婉约派的课,突然豪放真不太适应。接任的李文灿老师太过生猛,学生稍不如他意,他便他娘的这他爹的那的骂,骂得大家无招架之力。课堂上再没有了笑声,大家为了宣泄,私下将“李文灿”叫作“李文烂”,一字之差,泾渭分明。同学们将“张老嬷”与“李文烂”比较,都开始念起先生的好来,怀念起他来了。 先生不教我们数学了,但先生一如既往的关心我,时常拿一些数学竞赛题考我。先生的地理课上得不怎么样,没有几个人愿意听,他也是照本宣科地念。那年班主任突发奇想,要把地理分计入总分,这才让我麻爪了,一天的时间把一本地理书记下来,累死我了。成绩揭晓,我考了21分,班里第一名,奇了怪了。我十分惊异,我心想搞错了吧,我都加起来统共没有做二十分的题,怎么会考21分。我便跑去问先生,先生只是笑,我被他笑得发毛,找出试卷一看,后面的被谁填上了一些,还对了呢。先生告诉我是他先填后改的,他听说地理成绩要计入成绩,怕影响我的班级排名,恐我的“江湖地位”不保,就想到这个方法帮我。我心里格外激动,一激动就说错话,我说:“老师,你也不写认真点,我要是带回家给我爸爸看,他一定又骂这字写得跟鳖爬的一样”,先生上来就要撕我嘴巴,我夺门就逃,他追到门外,对我大喊:“小兔崽子,别跑摔了!” 如今先生已逝,音容宛在,我将他连同故乡的记忆一同珍藏在心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久了,步入中年的我,倍加怀念那过去的时光,总会闯入那无忧无虑的梦境中,我知道那儿已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但我仍止不住的想,我懂得在故乡的上空有着我永远抹不去的记忆,永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