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应该把想说的话都写进小说,小说之外的话属画蛇添足。《红楼梦》《金瓶梅》的作者都没说过,我们更不该说。这些天在乡村走,感觉农民也在拼工匠精神,而作家,把小说能写出几分姿色,写得扎实可用的,其实也在鼓捣在埋头当工匠。小说是一种古老作坊的古老手艺生产的古老手工产品,有传统的光辉,也有现代的质感。一个短篇也要精心制作,造型有范,线缝整齐牢实,皮质润滑,又有手工的原生感。但工匠应该多干活少说话。 如果对一个小说硬要再说点什么,读者的评价是真实可信的,也是直接了当的。而作者本人,极可能说得不在理,甚至有损小说本身。 还是说说罢。 说这小半袋米的事,题目很俗很烂,也是有意为之,把这个题目写好,要花些脑细胞。有好题目如《拆墙记》,不用。就这点米,十三斤而已,写吧,要小事酿大祸,还得搞个欧·亨利式的结尾,小事不小,把事闹大,大得不可收拾,像某些坏人,唯恐天下不乱,整死他人,躲在背后偷着乐,心态阴暗可怖。但作家是在阳光下虚构,不害人,为娱人,为思考现实。又是拆墙,又是还砖,又是被抓,这事儿闹得忒大,这大约也算作家的工匠精神吧。 如今的干部,是有懒政、怠政的,而且满嘴讲规矩讲纪律讲政治,也不在乎民怨,于是有了拆墙报复之心。我写的这事儿,就是告诉大家,是如何因为这十几斤米,让一个乡政府围墙没了——他们的懒政滋养了一个民间“拆墙派”。 但是李细鸹是个老实农民,对粮食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加上官员们的虚与委蛇,让他气愤,无处发泄,只好以小破坏来平衡心理。可惜他的带头造成了“墙倒众人推”的严重后果,他的结局虽不该如此,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谁才是真正的拆墙派,其实大家癞蛤蟆吃萤火虫——心知肚明。 问题是,我们不能一味给官员竖中指埋汰人,这太容易,以为自己站位正确,是道德评判师。我要回来写肇事者,即你为此辩护的他——当农民李细鸹知道是一个误会和误解之后,他产生了深深的后悔歉疚和自责并折磨着他,这个朴实的农民去归还砖头,没想到因他造成了围墙被拆的后果,更加的懊悔,但这让人无法相信,并且把他当成了惯犯。 还十几块砖头的事,看起来似乎不可能,我却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在我当水手的时候,第一次接到县文化馆通知去开创作座谈会,非常感动和亢奋,开会时不慎摔破了一个杯盖。文化馆老师们没任何人怪罪我,我却耿耿于怀,认为损坏了文化馆东西,内疚不安,于是到处去买杯盖。终于远走沙市买到了一个有类似盖子的杯子,把盖子拿去赔给文化馆,而且是悄悄去会议室,将杯盖还原,于是几天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心安了。这证明我曾是一个朴实可爱也可笑的好青年,现在我不会这样可笑了,并且心安理得。 不知读者会在这篇小说中读出什么,我想写这个小说,首先想到的是写出山区的粗糙感来,包括地势环境的粗糙感和农民的粗糙感。这也是我所有神农架小说追求的质地。农民生活的粗糙感是他们对抗命运的武器,没有粗糙感,他们很难活下去也不会有生之快乐。 感谢《小说选刊》,也让这样粗糙的小说有了生存的可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