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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集益的前现代故事:金塘河往事

http://www.newdu.com 2019-09-29 中国作家网 李潇潇 参加讨论

    我们不用怀疑,一个写过《制造好人》的作家怀抱着现代性企图。我们也完全相信,生活在北京的《吴村野人》一定充满后现代焦虑。因此我们不难想象,这一本金塘河故事,从1963年造水库到2000年修通公路的大跨度构思伊始,陈集益在心里勾勒出的那一场地覆天翻的批判与荒诞的盛宴。然而,或许因为这文本的持续时间与真实的历史在偷梁换柱间难辨真假,或许因为弥漫在那金塘河边的故事越来越细密完整,几乎填满了真实的记忆,也许……没错,也许这份投身其间的热情写作,进入到一种忘我时刻,他逐渐发现,他无法“制造”什么,他只是埋头写。哦,陈集益可不是那种一回忆就掉泪的好哭包,更不是那种会使用麻醉剂的胆小鬼,他牢牢记得伤疤闭合之前的每一个疼痛,他不会屈服于田园诗情绪的包围,他要深刻,他要真相。于是,你以为下一秒就要咽气,但灾难还要以十分之一秒的节奏频繁袭击;终于柳暗花明,噩梦一般的情势又汹涌而至。这缠斗异常激烈,一直撕扯,一直胶着,然而,那景况有多么艰难,那人物就有多么坚韧,那结局有多么无情,那挣扎就有多么动情。他像逃亡一样越写越快,毫不犹豫,他在时间的最小单位里凝视故乡,在这种真切里,一切乔张做致的思想都羞于启齿,这如细密画般的表象直击了本质。终于,在自然而然间,他执拗的恨和倔强的爱相反相生,汩汩不绝,却终究笑不出来。他眼见自己将文本的现代性扼死。金塘河没有被解构成词藻的废墟,金塘河如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一般,厚重,锃亮,饱含意义。在山谷的足音里,在劳动的号子中,在折磨、饥饿和撕心裂肺间,一派最为古典的,端庄的,正直的,质朴的价值观被大张旗鼓地展示出来。我不知道陈集益是不是对这始料未及的光明心怀沮丧,而我在每一次阅读的感动中看到文字背后的那个小伙,无论如何就是一个懂事善良的好青年。他或许沉默不语,但从未认输,他有着软绵绵的情谊和硬邦邦的骨气,他明白人心,知道真相。
    一、“驯”的回合
    那只叫包公的牛天性桀骜狂野,这场驯化注定残酷。竹枝抽下来,牛轭套上去,鞭痕叠着鞭痕,竹楔子被挣脱,牛上唇被豁开,它暴戾地冲向人群;用荆棘条和细竹丝编成牛嘴套,红布条把牛眼睛蒙起来,将它饿得奄奄一息,五天无草的包公再次套上牛轭;兴国用盐水渗进包公长茧开裂的皮肉,刺痒难忍的包公为了解痒越拉越卖力;包公明白这卑劣的伎俩反抗顶伤兴国,它则被锄头断了脚筋,再也无法耕地……这份细致与耐力,简直没完没了,一天又一天,人和牛一起又饥又乏,胆战心惊,从难得的妥协再跌进失败的深渊。但“当耕牛卖没人要就要当肉牛卖”的处境下,为了实现人与牛相依为命地存活,这残酷同时也是善意。
    在静静的顿河里,在康拉德的破船上,在安德烈的战役中,我们曾经遭遇过这种十九世纪的鏖战写法,人与扑面而来的命运在一个相对固定的时空里反复较量,那确是耐力和胆识的考验。金塘河的六个故事多多少少都采用了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写法。力欠一分隔靴搔痒,力多一分让人疲倦,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但也正是选择这种写法,一旦达成,事迹在“驯”的回合中留下的痕迹会犹如镌刻一般深入,沉淀在潜意识深海的悲痛欢欣被勘探,被碰触,也许正是这颇为原始的笨功夫才建筑出了这古典的审美体验。千辛万苦才驯服的包公仍旧被卖掉了,陈集益没有多愁善感,他知道包公变成了牛肉、坎肩和靴子。而陈集益也没有故作镇定,他温柔地看着孩子们红着眼一直哭回家,并在很长一段时间怀念它。是的,他没有让思想出场,他呕心沥血捧出的是一个平稳沉着的悲剧。
    二、局部的进展
    水库把我们封锁在大山里。毛竹和木材无法通过水路运到平原上卖。明知如此,在绝望的心境下全家人仍旧决定,要先把分得的树背下山来。人类总能在不可思议的绝境中留有乐观,或许来自集体潜意识对于局部进展的记忆。两个孩子背二十来斤的小树,妻子背九十多斤的,一家之主则要背一百二十斤的大树。背树需要使用拐杵,“打一杵,换一肩”。若非如此,肩膀疼了只得把树扔在路旁,歇够了再重新蹲下去起肩,此时若一口气站不起来,就会被树压趴在地。庆子的树掉进河里,山子还受了伤。把这些也许永远没有出路的树背下来,已经让全家奄奄一息。
    我们迷恋绝处逢生的故事。并且这故事又毫无编造的痕迹!神秘的养蜂人告诉大家,如果重启古盐道,或许有机会将树运出去,换成钱!但我们也立即明晓,这既是柳暗花明之时,也是另一场鏖战的开端。这真的是难以置信的一条生路:背着沉重的树,走过高耸入云的野苍岭,涉险通过断腿崖,从一条山脉翻越到另一条山脉……曾经由沿海地区熬制的食盐运往内地必经的古老盐道,忽然承接起当下的树木运输任务。古盐道上的辛酸像是忽然贯通了时间,陈集益笔下树、草、雾、夜的比喻,又极其生动。默默背树的队伍,像是把祖先的灾难和福祉都背在肩上,每一步都是宿命,都是祈祷。
    好在那里真有人开着拖拉机收购木材。而且树的价格,要比卖给进村的平原人贵了好多。他们高高兴兴卖了树,在旅馆里赌钱,让姑娘洗头,为爱人买一条丝巾,给孩子买一个书包。再偷偷地摸摸口袋,那里放着卖树的钱——这足以让他把腰杆挺直了。靠着这一点局部的进展,窒息得以缓和为喘息。“这条路也就通行了两三年时间,后来木材检查站的人在去往野苍岭的大石门设了岗。于是我们这一带山区,就再一次成了交通与生存的死角。”时间重新开启了一道谜语,人类再次坠入蒙昧。而未来的可能性在一闪,一闪。
    三、短暂的欢乐
    修水库的开篇写得是一个字,饿。每个人都怀念“那种想狠狠咬死什么东西、咬出油汁来的感受”。为了鼓励士气,工地上开展了为期四天的挑土比赛,竞赛以小组为单位。食堂要为此次比赛杀一头猪,作为冠军组、亚军组、季军组的奖品。以吃上一顿肉为动力,那比赛的情景可想而知了。
    整个比赛过程照例用了鏖战写法,看得心潮澎湃,紧张刺激。水库全线施工时有四千人同时作业,四千人同时背着干活工具向泥泞不堪的工作区域走去,那浩大、密集又迅速发散开的场景无比震撼。很不被看好的老弱病残组由于布局合理,安排得当,或许更因为那对肉的渴望非同一般,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加油声中,“其他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组在终场哨声响起时冲到了第二。”跌跌撞撞地来到有亮光的地方——食堂,或许就是天堂吧。一半肉像煮猪下水那样煮一大锅吃吧,油汪汪的,过瘾;剩一半呢,炒好了拿菜筒带回去压枕头底下,每天睡觉前吃一块,天天有肉吃!“真个香得炸鼻头,鲜得咬舌头,尽管只放了盐。”只听一个个哧哧溜溜、呼呼噜噜,只见一个个喉结涌动、额头冒汗、嘴唇发抖……
    如果说吃的欢乐容易让读者感同身受,那么陈集益写出“劳动的欢乐”,对于习惯宅在家里的现代人来说,简直匪夷所思。梓桐由于严重的腿伤获得休息,他发现自己对劳动产生了依赖,他害怕自己闲下来。他需要十足的疲惫,在劳动之后大口喝水,饿鬼一样扒饭,猪一样倒头就睡。对他来说劳动是一种解脱。他开始异化?不怀好意的现代主义说。而陈集益说,勤勉的、任劳任怨的劳动受到赞扬,得到尊重;日复一日的集体劳动,可以重新认识人与人、人与土地的关系。“有什么比通过劳动让土地上长出绿油油的庄稼更令人欣喜的事情呢?”“当我们在春天播下种子,在夏天流下汗水,在秋天收获粮食,这个劳有所获的过程不由得让我感恩大地,感恩种子,感恩雨水。”“我喜欢劳累一天,当黄昏来临,队长喊收工时社员们大声呼唤彼此的名字,回家路上谈论今天的劳动心得,分析哪块地的庄稼为什么没有长好,走到金塘河一起脱了衣服洗净身子再回家。”“我喜欢插秧时,和插秧高手站成一排,心里既紧张又荣耀。”
    这是一首久违的激昂的劳动之歌,不止如此,它还是一曲澎湃浩大的千人大合唱。陈集益如此明目张胆地写出了这样一个大靶子,这种在现代主义小说里被视为洪水猛兽的情境,简直可以瞬间吸引来各个向度的意义拆卸队。而他们会兴致而来,铩羽而去。因为这一曲劳动的赞歌曲调婉转,自下而上。它来自于劳动者的心曲,拨动着劳动者的心弦。它不仅没有遮蔽那些饥饿,疲累,伤痛,它甚至浓墨重彩地悲诉,呻吟。然而,在一番奋力争先、拼搏求胜的真实交响之后,劳动的短暂欢乐在那个时空析出。自然而然。
    没错,短暂。短暂的欢乐。到了晚上,一面肚子还在拉稀,另一面却还惦记着带回来的那几块肉。“它就香在我的枕头边哩,我时不时伸手像做贼似的从菜筒里捏一块吃,细嚼慢咽。”于是那一天,所有人在吃与不吃、留与不留的矛盾中,在一趟趟跑厕所的来回中度过。
     
    家里又多了一个孩子,到了必须绞尽脑汁再向土地淘换食物的绝境了。父亲首先想到了溪滩,那片洪水一来就会冲毁田坎,掠走肥力,折断稻禾的荒地。他决定建设一条石坝,在这片溪滩上种点什么。这无疑是一个艰巨的工程,“以至于父亲跟我们说出它时,紧张得不敢直视我们。”
    石头进了笼子密密匝匝地挤压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洪堤。汛期来临,围坝经受住了考验,“局部的进展”到来,那种激动与自豪的心情难以言说。洪水退去,不仅收获了鱼,也收获了厚厚的泥浆。“那是比老屋天井里清理出来的淤泥还要肥沃的有机肥,它们就像是洪水适时馈赠的礼物,使得那一片刚刚得以保全的溪滩,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块酱色的肥地。”“短暂的欢乐”很快结束,这一次的洪水不仅夺走了围坝,还夺走了外公的性命。世道人情一下将得令打得体无完肤。
    父亲半逃亡性质地上了山,像是被命运彻底打倒。半年过后,待孩子们找到已经像个野人一样的父亲,“我看见那上面生长着大片庄稼。”父亲说,“他一定要把劳动坞开垦出来,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产出粮食。”这样的不屈不饶,这样动人心魄的重新开始的勇气。新的鏖战又如约而至。伴随旱灾而来的是蝗虫、鸟雀、老鼠、野兽;而待土地有所收成,鸡瘟、鸭瘟、猪瘟、疟疾接踵而至;最要命还是水。“泉水萎缩得像大山的两行眼泪,从烫得像块烧红的铁皮似的岩石上滋滋滋地尖叫着流下来”,父亲在绝境里做了最后的努力,“他砍了很多根死去的毛竹,捅开竹节,然后在毛竹一侧打了细密的眼。他把这些毛竹一根根联接起来,布置在植物根部。”不枉费这“重新开始的勇气”,以泉水为横截线的一长溜“绿洲”让劳动坞幸存下来了庄稼,“至少能挨过一个冬天及春节后。”
    四、失败的合唱
    局部的进展,短暂的欢乐以及重新开始的勇气,共同构筑了虽泪水涟涟但总泛着熹微希望的金塘河。事实上,每个故事的结尾都是失败。重锤的失败。驯服的包公被当作肉牛卖掉,古盐道再次封锁阻断卖树的去路,大个子樟华在水库事故中牺牲,劳动坞的陷阱误伤了哑巴……所有的故事汇流进失败。只有这失败能承受从上流而来的积蓄成毁灭般冲击力的意义的巨流。金塘河的生灵充满希望地奔忙,它们曾迎来局部的进展和短暂的欢乐,而后是一场又一场的持续失败,意义在这个过程中被反复锻炼,淘沙成金,终于让所有的一切都不虚妄。
    那头被反复折腾的猪的最后死亡,像一场布道。杀死它吧,杀死它吧。在那人力建造的水库旁,凄风苦雨的天际下,疲惫绝望的目光中,它值得被一把专注的屠刀庖解。
    金塘河故事是一本救赎之书,那里只有浸着浑浊汗水的货真价实的热泪。那里没有篡改,只有原原本本地讲述。陈集益抑制了灵巧的讥讽或疗救的企图,他放弃了任何一样让它显得更高级一点的现代性法门。他终于决定这样做,他也果然这样做到了。于是金塘河保留了前现代风貌,这在理性大行其道的当下,简直纯净地刺眼。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读者都能直面这样的文本,但我坚信,一旦进入其间,将是一次纯洁的洗礼。没有冰冷窒息的黑暗,没有荒诞诡谲的尾巴,笑得纯粹,哭得痛快。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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