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克思与后现代性:现代性批判的后现代意蕴 从后现代语境看,如何看待马克思的资本现代性批判,是否将资本现代性批判理解为一种后现代性理论话语,更是一个充满疑难的问题。虽然人们一致认定马克思学说是一种现代性批判理论,却不愿认可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具有后现代性理论意蕴。在马克思与后现代的议题上,之所以会产生理解阐释的困难,其主要原因在于人们对于后现代主义本身的理解就充满歧义或歧视。确实,后现代主义是一个充满歧义的思想谱系,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它是人类思想史上最为复杂难辨的思想谱系。但是,如果我们从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视域来理解后现代主义,或者说从现代性批判的角度对后现代主义加以理解和把握,后现代之于当代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激烈批判依然显而易见。正如利奥塔指认资本主义乃是现代性的别名,后现代另类激进的批判锋芒直指资本主义的现代性。因此,可以从现代性批判的角度理解马克思与后现代之间的亲缘关系。以此为出发点,不仅有助于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马克思资本现代性批判的当代意义,同时也有助于我们从批判精神的角度来识别后现代主义的解构策略,凸显其解构批判精神及其当代意义。 需要强调指出的是,探究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错综复杂关联,并不是为了给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披上一件后现代的时髦外套,以使其时尚化、新潮化或另类化,更不是为了将后现代主义作为附属的佐证材料,以证明马克思主义依然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永恒真理”。从总体上说,在全球化资本主义时代,只要这个世界依然被资本逻辑所支配或宰制,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的社会理论,马克思主义就依然是最具阐释能力与言说能力的理论学说,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将马克思主义作为现成或既成存在的理论体系加以简单地运用,因为从来就没有现成的答案可以依赖。那种认为只要回到原典或经典就可以找到解读当今时代所有问题的真经的想法,无疑是一种教条主义。因此,我们所主要探究并解决的问题是:马克思主义应如何解释当代现实?即马克思主义阐释或言说当代问题的能力何以可能?换言之,如何理解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复杂关联,是一个关涉如何实现马克思主义时代化的重大理论议题。或许,当代的理论任务应该是,以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理论为思想资源,以富于解构批判精神的后现代性理论话语为中介,在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互文对话中,积极探寻解决并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困境的替代性方案,以利于建构物质生活、政治生活与文化生活协调发展的社会主义现代性。 显而易见,马克思主义不是一种静止孤立的思想体系,其辩证性、历史性、革命性、时代性、超越性无不清晰地凸显出马克思主义多样开放的理论特征。按照法国后现代理论家德勒兹、加塔利的理解,犹如自然界峰峦起伏的地理形貌一样,每一座思想的高峰都耸立在千座高原之上,马克思主义无疑是一座耸立在千座高原之上的思想高峰。作为一张思想地图,作为一个思想星丛,作为一种思想谱系,千座高原的状貌无法通过平面几何或立体几何的方式来描述呈现,因为,“每座高原都可以从任意位置出发被阅读,而且也可以与任意其他的高原建立关联”⑥。这就要求我们以更为开放和多元的视野来阐释和理解马克思主义。这不仅有助于我们在历史背景中把握和理解马克思理论的历史意义,更有助于我们在当代语境中把握和理解马克思理论的时代意义。基于上述理解,探究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复杂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展开两者之间广泛而深入的互文对话。在我们看来,这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后现代主义,对其进行批判性的分析质疑,更有助于在当代语境中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以激活其阐释当代问题的理论活力。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伴随各种后现代性理论话语的兴起,关于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论争,逐渐引起西方学术思想界的广泛关注,成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前沿热点问题。1993年,在“马克思主义向何处去?”的国际会议上,后现代主义思想家德里达宣读了题为《马克思的幽灵》的专题报告,进一步提升了这一问题的关注度。针对西方右翼思想界“历史的终结”“意识形态的终结”“马克思主义的终结”等“终结论”的断言,德里达坦言直陈,“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没有对马克思的记忆,没有马克思的遗产,也就没有将来。”⑦马克思主义并未终结,马克思的精神也不会死亡,马克思的幽灵将永远徘徊于历史的时空之中,成为我们时代最为宝贵的精神遗产。我们“必须接受马克思主义的遗产”,我们都是马克思精神遗产的继承人,因而,“求助于某种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仍然是当务之急,而且将必定是无限期地必要的”⑧。尽管人们对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存有广泛的争议,但作为一个后现代思想家,在如此重要的历史时段宣称自己是马克思精神遗产的继承人,其中的意味值得我们进一步深思。必须正视的是,德里达向当代思想界提出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重大理论议题:如何理解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复杂关联?在两者之间展开广泛而深入的对话是否可能? 在我们看来,如何理解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复杂关联,关涉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命运及其未来走向,是当代文化思想界所亟待解决的重大理论问题。因此,从后形而上学视域出发,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与后现代主义的解构策略进行谱系学意义上的比较分析,寻找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相互对话的可能性,就成为当代学术思想的重大理论议题。 从批判理论的视域看,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同属于怀疑批判的思想谱系,共同具有强烈的质疑批判精神。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分析批判,开启了现代性批判的理论视域,为后现代主义终结现代性、颠覆现代性、解构现代性提供了批判性的理论资源。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虽然存在着诸多差异,但两者都坚持从批判的立场出发对形而上学理论与资本主义现实进行质疑颠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思维方式,后现代主义的解构思维策略,都可以说是一种批判性的思考方式,因此可以指认,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在理论旨趣上具有一定的家族相似性,两者同属于批判理论的思想谱系。对此,后现代理论家利奥塔在《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中,将叙事区分为肯定性的合法化叙事和否定性的反合法化叙事。否定性的反合法化叙事体现的是批判的马克思主义,而肯定性的合法化叙事是指科学实证化的官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利奥塔站在后现代的立场上认同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中的否定性叙事方式,拒斥官方马克思主义的肯定性叙事方式,但他并不因为这种拒斥而全面否定马克思主义的理想价值。利奥塔认为马克思主义能够按照否定性叙事的模式“发展成为批判性的知识”⑨,并试图从马克思主义之中拯救出否定性叙事的批判精神。在利奥塔看来,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继承了马克思学说中的否定性的批判性的叙事方式,而后现代理论,包括他自己的“反宏大叙事”的后现代理论,也是一种否定性叙事,可以被看作是马克思批判精神的某种继承。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才可以在后现代主义解构精神与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之间建立起某种意义上的内在关联,这种内在关联性构成了在两者之间进行比较分析的基本理论前提。因此,在批判性哲学的维度上,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可以展开广泛而深入的互文对话。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批判精神与后现代主义的解构批判精神共同纳入怀疑批判的思想传统之中加以理解和把握,高扬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批判精神,凸显后现代主义的解构理论旨趣,无疑是当代文化政治学所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重要议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