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当一个会计就是我的命运。”费尔南多·佩索阿感叹:“而诗歌和文学纯粹是在我头上停落一时的蝴蝶,仅仅是用它们的非凡美丽来衬托我自己的荒谬可笑。” 现实生活无聊沉闷,佩索阿并不甘心于这样的命运。在葡语里,“佩索阿”的意思,既是“个人”也是“面具”。也许受到名字的启发,“让我们像斯芬克斯一样,直到我们忘记自己是谁,尽管这样做不真实”。佩索阿在写作时用了很多异名,为每个异名者编造独特身世、独立人格和写作风格。人数多达七十余位,各居其位,相互结交,书信往来,畅谈欢笑。 除了佩索阿自己之外,这个特别的“朋友圈”有三位明星:浪漫主义天才诗人卡埃罗、未来派诗人冈波斯和新古典主义者雷伊斯。在众多的面具诗人里,冈波斯的情感表达最狂野最直接,《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就是冈波斯的代表诗选。另外,这部诗选附录了以冈波斯署名的随笔《回忆我的导师卡埃罗》以及以佩索阿署名的短篇小说《无政府主义银行家》。在佩索阿的设计里,卡埃罗是太阳一样的存在,其他人都围绕在他周围,可惜卡埃罗像许多浪漫主义天才诗人那样在26岁时就英年早逝了,冈波斯热爱卡埃罗,他哀悼他,情真意切,“在灵魂中清晰地看到他”,佩索阿是拙笨的,而冈波斯勇于展现内心的感受。 翻开《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宛如看见里斯本一座灰褐色的办公大楼里,某个卑微的无名小职员利用他余暇的些许时间,埋头纸堆,写下救赎自我的诗句。 “我在甲板椅子上闭上眼睛,/命运如一座悬崖,矗立于我的灵魂。”冈波斯早年求学苏格兰,后来成为造船工程师,大部分时间环游世界,走南闯北,漂泊不定,这是孤寂沉闷的会计师佩索阿不可能拥有却渴慕的生活,“我的全部渴望它,/就像渴望别的”。 冈波斯代替佩索阿去往远方,去尝试,去冒险。佩索阿是封闭的,而冈波斯是敞开的,毫不掩饰的,激情澎湃的。冈波斯沉溺感官的享乐:“寻求东方往东的东”。他放纵不羁,热烈奔放,他替他呼喊:“见鬼吧生活,连同对它必需的忍受!” 在文学批评经典《西方正典》里,哈罗德·布罗姆盛赞冈波斯创作的《颂歌》和长达三十页的《海之咏》,诗人以狂飙激越的风格致敬惠特曼。尽管本部诗选皆为短章,没有收录这两首名作,那些船舶、码头、浪涛、海员生活的歌咏,洋溢着海洋的气息,依然有《草叶集》的影像。另外的诗篇,街道、路灯、咖啡馆,特别是这首《我们在里斯本闹市区偶遇,他走向我》,仿佛本雅明的都市思考,也仿佛波德莱尔在巴黎街头与老妇邂逅的场景。 佩索阿有些像卡夫卡,性格孤僻,寡言内向,遭遇也相似,孤独终老,大部分作品都是后来发现的遗稿,逝世后才获得了肯定和赞美,余波袅袅。有人说,在佩索阿的世界里,每一个面具后面,只有更多的面具,除了文本,还是文本!正如诗人自己所说:“我将灵魂分割成许多碎片/和许多人物。”每一块碎片都能折射分裂的自我,互相补充互相对抗,互相拆解互相交融,最后的组合略大于宇宙。有人说佩索阿是一个创造了奇迹的诗人,早在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流行之前,佩索阿已经以他特立独行的方式宣示了“作者已死”,他拒绝把作者束缚在固定的模式里,写作获得了客观性,意义得以流动变化,不同视角都能产生新的诠释,他穿透了那最困惑的问题——什么是我。 比起文学理论的理性分析,我更愿意把佩索阿视作一个普通人,像我们一样每天谋生亦谋爱,因此虚构一个世界,创造一些对话者,一点点怯弱,一点点勇气。“是的,是我,我自己,我变成的样子,/某种自身的附属品,给自己准备的备用零件,/我真实情感的不规则外包装——/我是我,在我之中,我是自己。”冈波斯,或者说佩索阿,早就写下了答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