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白先勇主张从小说艺术、美学观点比较《红楼梦》版本的得失,这种观点传播较广。论坛期间,本报记者就相关问题对白先勇先生进行了专访,他对自己的观点作了进一步阐释—— 白先勇:最好的《红楼梦》版本在不断改善中 记者:近两年您参加了两次大陆举办的关于《红楼梦》版本问题的研讨,据说此次北京曹雪芹学会召开相关问题研讨也是您提议的,您为什么这么关注这个问题? 白先勇:这次北京曹雪芹学会讨论程本跟脂本,尤其是讨论程乙本跟庚辰本。我想这在红学界是一个很大的议题。因为自从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冯其庸先生校注的庚辰本以后, 30多年来发行了700多万册。程乙本基本上被边缘化了,虽然像张俊先生以及许多学者还在研究,但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后在整个市场的影响很大。其实1982年之前,在中国大陆读者们看的都是程乙本,这个本子也有100多万册销量,所以这个版本其实已经深入民间,影响力也是很大的。这么重要的一个本子突然间被边缘化了,我觉得这不是很健康的,因为这两个本子最要紧,所以应该是两个本子同时存在。这一次研讨等于是给程乙本一个应有的学术地位。 记者:您曾教授大学生读《红楼梦》 ,怎么读是会读《红楼梦》 ? 白先勇: 2014年到2015年我在台湾大学教了三个学期《红楼梦》课程。我的教法等于是《红楼梦》导读,我把它当作一本最伟大的小说来读,从小说艺术的观点来看这本小说,而且把学生引入进去。我一回一回讲,讲了120回,让学生先理清人的关系,然后了解整个架构,再讲到它的形而上的神话,它的象征意义、人物的意义、人物的关系,它背后的文化的深度,是一步一步往深里边讲的。它把所有的中国文学的文类诗词歌赋戏融为一个整体。我刚刚在北大演讲过,我讲《红楼梦》中的戏曲的点题功用,里边的每一出戏都有背后的意义,是戏中戏,作者不是随便用的,每一首诗也是。所以这种地方我就讲给学生,带着学生念,他们会读得越来越细,兴趣会越来越深,我想大学生是有一个求知欲的。 这本书真正代表了我们整个中国文化传统的精髓。如果从文学传统来看,它无疑是我们最伟大的一本小说。它继承了唐诗、宋词、元曲、明清传奇小说,整个大的文学传统都凝聚在这本书上。它把儒释道这三家的哲学思想用文学的形式融化在里边。18世纪成书的《红楼梦》是中华文明最成熟时候的代表。 记者: 《红楼梦》可以雅俗共赏,现在的情况是很多人强调它雅的部分,但如果老百姓对《红楼梦》里的世俗感觉陌生了, 《红楼梦》的影响力就会下降,您觉得从世俗的角度进入《红楼梦》重不重要? 白先勇:那是非常重要,我觉得《红楼梦》的结构是两元性的,一方面是形而上的,一方面是形而下的,形而上还是以佛道的神话、我们中国古老的神话为主,有很多象征主义的东西在上面这一层,那么它底下这一层其实是非常扎实的,奠基的基础在这里,就是在写实的,写18世纪的贵族之家的林林总总。当然书中生活的形态是200多年前的乾隆时代,可是里面的人情世故我们现在很多也没变哪,没变的,像王凤姐那样的人我们现在社会上还多得很哪。 记者:您没有推荐更接近曹雪芹时代原本的版本,而是推崇1983年台湾桂冠出版社出版的以程乙本为底本的版本,您是不是持一种文本在不断演进的观点?同时您强调如果某个版本是大众都很接受的,就会非常看重那个版本。可不可以阐释一下这种观念? 白先勇:很多人也都提到,程乙本的存在是个事实。如果从程乙本木刻刻成的那一年算起的话,到今年是227年。如果从胡适帮助点校和推荐的有现代标点和段落的亚东版算,到现在也有92年,在漫长的时间里代代都是受程乙本的影响,他们看的时候也都是把它看成一个整体,在庚辰本出现以前大家都看那个本子的。后来有版本的问题了,引起很多争议。我觉得程乙本从艺术上说最要紧,我从小说艺术来看,它作为普及本最合适,它的毛病最少。 我想最原始的1792年的版本一定还有很多问题,很多版本出来后他们拿来校对,都会挑那个最合适的,就是说程乙本也一直在改善中。我的感觉就是哪个版本小说艺术上成就最高,而且读者最能够接受,就是最好的版本,普及了嘛。但也因为现在版本那么多,作为研究每个版本都重要。 记者:您钟爱的昆曲艺术是一门代代积累的艺术。您觉得《红楼梦》研究如果有一个积累的方向,它应该朝着一个什么样的方向? 白先勇: 《红楼梦》是我们中国文学传统中最伟大的一本文学著作,那么我觉得还是给它在文学上定位最要紧,既然讲它是最伟大的小说,就把它当作小说来解读。 记者:您觉得版本研究最重要的意义是什么? 白先勇:我想最重要的就是研究这本书是怎么构成的,也许当时有很多稿,很多有异文的地方,但这个是属于研究工作了。我想这对程乙本也有帮助,因为他们校对的时候也会选一个版本里面最好的地方。在学术上,凡是关于《红楼梦》的材料都是有价值的,它是那么重要的一本书,但是最后要归到它自己的文本上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