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根据韩松在论坛的主题发言整理 “科幻出海”主题非常好,从一个新角度来认识科幻。科幻是个舶来品,中国完全没有的,但适应土壤,克服困难,生根发芽,到今天结出硕果,反噬西方。这是其他很多没做到的。今年五四运动一百周年,是一个藉此认识我们的文化、处境和未来的机会。另外向新中国科幻之父郑文光老师致敬,今年他诞辰九十周年。他的《火星建设者》一九五七年获莫斯科青年联欢节大奖,是中国科幻出海的先驱。 改革开放后,中国科幻引起海外更多的关注。较早的可能是日本人。他们成立了日本中国科幻研究会。我的作品被翻译,最早也是日语。日本人对中国科幻的理解很独到。上海李重民翻译了日本人写的《中国科幻文学史》,值得一读。两个民族的科幻,相似而不同。2007年世界科幻大会在横滨举行,我做演讲介绍中国科幻,以及中国科幻中的日本元素和日本科幻在中国的翻译。后来不少中国作者的科幻译到日本。 我还曾以科幻作家的身份,被邀请到挪威和英国的文学节。他们很好奇,问中国怎么可能有科幻?怎么可能把世界上那么多的科幻译到中国?有的是反共的作家,他的作品为什么也译成了中文?挪威曾是欧洲社会主义大本营,有人对中共引领的未来感兴趣。 我对中国科幻出海的一些看法: 一是现代西方的乌托邦镜像。中国科幻在新世纪的海外输出,反映了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科幻是五百年来全球化形成的一种东西。西方主导的冒险、开拓、殖民,民主与专制的角力,自由与封锁的对抗,还有科技革命、工业革命、重商主义,以及物质化世界,人的异化,等等,现在都投射到中国。所以中国科幻是全球化的一部分。现在,随着新兴国家的崛起,开始向西方反哺,这正如中国的制造业一样,如其他产品,从汽配、计算机、手机到箱包和玩具,科幻也携有西方人熟悉的外壳,他们接受科幻,比接受武侠容易。他们看到了一个西方的乌托邦镜像。但这不是回顾性的,而是未来导向的,是第二大经济体的野蛮生长创造出来的,是中国的再殖民。所以“一带一路”成了最大的科幻。 二是民族的红色反乌托邦。科幻进入中国最早就有民粹色彩。这正如技术在中国,也是有防御反击性的。西方人是在《一九八四》设定下成长的,对那样一种体制下会产生什么样的想象会有关注。比如中国科幻探讨,在危机时刻,极权可以瞬间建立。还有中国人看待世界和宇宙的方式也不同。《流浪地球》的哲学被认为是家族主义和集体主义的。中国还声称要在太空中建立党支部。西方人说,要了解中国,就要了解中国的科幻。美中冲突,本质上是科幻议程。是看谁拥有对未来的解释权和定义权。所以他们从中国科幻中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反乌托邦,好像看到华为中信、看到防火墙网信办一样。而这个会很大地影响世界,不仅仅是中国的家事。 三是蠢萌的人类异托邦,也就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在科幻的反映。人类正面对共同的危机。在这个一体而破碎的星球上,中国的难题与世界的难题交融了。全球都在谈论黑天鹅、灰犀牛,探讨人工智能会否取代人,怎么制止核扩散,贸易保护会带来何种后果,后人类要做什么,还有能源和生态危机,甚至与外星文明的遭遇以及宇宙的归宿等问题,跨越了国界,时常引发末日情绪。科幻通过逼真的想象创建了一个蠢萌的异托邦。它帮助绝望者在现实中找到一处逃避空间。所以中国的科幻成为了世界性的语言。有人说解决了中国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世界的问题。 总结一下:从中国科幻的输出,看到了文学叙事的变化。一是焦点放在未来而不是过去。二是更关注人类整体而不是单个人。三是提供新的故事而不是新的讲故事的方式。最后,是从科幻出海的隐喻中认识到,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才刚刚开始,鸦片战争八国联军只是序幕。这既体现在中国的爆发式增长,也反映了中西方竞争的白热化,还有人类科学技术和整体文明演化到了一个临界点。中国科幻用既是现实主义又是超现实主义的油画般笔触,凝视当今我们正在做的这场大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