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隐喻 隐喻(metaphor),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打比方”,它涉及“感情、思想和行为的表达方式在不同但相关领域间的转换生成”。[14]I. A. 理查兹认为,文学隐喻不是一种词的关联,而是“一种上下文的关系,一种事物之间的类比”[15]。卡勒指出,“隐喻是最重要的修辞手法……是认知的一种基本方式:我们通过把一种事物看做另一种事物而认识了它。”[16]而布鲁克斯则断言:“文学最终是隐喻的、象征的。”[17]隐喻是象征的基础,象征是隐喻的提升。隐喻是艺术家对人类生存本质和境遇的领悟能力,现代小说中的深层结构基本上是隐喻结构。小说既有表层的情节结构,又有深层的隐喻结构,表层情节只是一种手段,小说家的目的是对人类生存深层模式的探究。[18]通过隐喻的中介作用,读者可体会到作品中被表层文本遮蔽的潜在内涵。追求语言的间接性表达和含蓄化效果的凌叔华在其小说创作中也自觉运用了隐喻的修辞格。她的小说里,一句话或者一个细微动作都能揭示人物本质或一个永不说出的主题。她往往借用多重隐喻和暗示,来展现人物矛盾复杂的内心情感和精神世界、揭示作品深层主题寓意。代表性作品包括《绮霞》、《绣枕》、《无聊》、《病》等。 《绮霞》和《绣枕》描摹了两类不同的女性形象,揭露和批判了封建婚姻制度和旧礼教,并透露出作家的女性主义思想。《绮霞》指涉婚姻中知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女主人公绮霞放弃了传统性别角色,在家庭和事业之间做出了艰难抉择,毅然抛弃家庭而投身事业,最终完成了从他者到自我的嬗变。绮霞喜欢音乐,但婚后的生活使她一度放弃了拉琴的爱好。在她心中,家庭胜于一切,“爱卓群就应当为了他牺牲一切”这句话暗示出传统思想对其影响之深,但最终自我占了上风,在丈夫和琴两者中,她毅然选择了后者,作了S女校的音乐教师。可以说,这一“中国娜拉”的出走,表明了其与传统社会性别角色的决裂,隐喻着其对旧礼教的公然挑战以及对男性权威的彻底颠覆。另外,学生对绮霞的评论也具有一定象征意义:“她一定没出过嫁,你看她多活泼多漂亮。”这句闲聊,却有着深刻的潜台词,喻指婚姻是女人的地狱,暗示出封建婚姻制度下女性的悲剧命运。《绣枕》中的女主人公是位深闺中的大小姐,她的匿名使其命运具有了普适意义。小说围绕着女主人公绣靠枕一事,揭露了封建制度下女性命运的悲剧性。对于闺阁女子而言,婚姻是惟一的归宿,她们像待售商品,毫无自主权,无法把握命运,只能在幻想和幻灭中心灰意冷。绣枕这一行为被赋予了喻义,它规范了女性的社会性别角色,暗示了女性生存悲剧的不可避免。为了找到一个好归宿,大小姐废寝忘食、倾注了全部感情和心血、精心绣的一对靠垫,却遭到了践踏、漠视和遗弃,而不知情的大小姐却还在梦想着自己嫁入了高门、并受到了其他女子的羡慕,直到真相揭露才从梦中惊醒。故事中靠枕的“不幸遭遇”一定程度上隐喻了父权制社会中女性受践踏、被蔑视的他者处境。可以说,隐喻的运用,在对女主人公施以同情的同时,也对封建旧礼教展开了无情的抨击。 《无聊》发出了作家对人的生命存在的拷问。女主人公如璧是一个自我受到压抑的双重人格的女性他者形象。她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她对自己的婚姻感到厌倦和失望、无聊和烦闷,得出“家即是枷”的论断。“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要给他带上一个枷?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要给人像养猪一样养着?”这句话揭示出传统婚姻对女性自我的压制,也表现了其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传统性别角色的抗拒。但另一方面,她又是悲观而虚无的,常常发出对人的生命存在的思考:“除了暗地里生气落泪,又会怎样?”“猪是该无聊的呵……还能有什么希望呢?猪,安安静静的在猪圈里歇歇吧!”[19]这几句内心独白暗示出女主人公无力改变命运的妥协心态,表达出其对婚姻的幻灭。另外,标题本身即隐喻着主人公婚姻生活的不和谐,揭示出现代女性的精神困境。 《病》展示了凌叔华笔下两性关系的实质,表现出其消极的婚姻观。故事主要采用了男主人公的限知视角,叙事者对他的内心进行了透视。芷青是一个自私、冷酷、多疑而病态的人,这与他温柔、大度、富于自我牺牲的妻子玉如形成了鲜明对比。芷青得了重病,玉如为了挣够钱把家搬到山上去给他养病,瞒着他起早贪黑去朋友家画画出售,而他却怀疑她移情别恋,虽然最后真相大白,但他们已回不到当初了。小说标题即含有深层寓意,表层文本指涉男主人公生病的事实,潜文本却暗示其扭曲的人格和精神的病态,隐喻了他们婚姻关系的疏离、隔膜和不和谐。小说结尾是这样的:“她就势伏在他的肩上,过了一会儿他的肩膀上部有些暖和和的潮湿。”两人虽冰释前嫌,但他们之间将永远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结尾句暗示着他们关系的破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