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多少年过去了。像舞台上的帷幔,一放一收,时间空间揉圆了搓扁了,背后都是故事。写小说的人,讲故事的人——我喜欢这个称呼,喜欢我所做的这个工作,更喜欢在时间空间里搜寻故事碎片的那种感觉。它带给我无限的快乐和满足。 当下我们身处在一个丰富和精彩的时代,放眼望去有太多东西可以写。但不知为什么,以我自己为例,有时候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不知该从哪里下手。记得去年参加某个研讨班,有幸聆听了铁凝主席的讲座,她有两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一是讲到深入生活,她劝大家“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习以为常的东西”,以高铁为例,我们生活在中国,高铁来来回回,也许觉得这很正常,但如果换一个外国人,看到如此密集的高铁线路,速度达到每小时三四百公里,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同样的道理,当有时我们抱怨没什么东西可写,找不到素材,不妨也可以思考一下,是真的没有东西可写了呢,还是随着时间推移,在积累了一定阅历经验和写作技巧的同时,也失却了一些最初的激情,少了那份对生活的敏感,见怪不怪,使得我们的笑点、泪点、痛点都提高了?比如,我生活在上海,上海是怎样的,恐怕每个上海人都会觉得很了解她,但换个思路,焉知这种了解不是一种误解和惯性认知?抑或是一种先入为主、似是而非的印象?就像火焰温度最高的地方是在上方,中间温度反而低。身在其中的人,往往是灯下黑,明知道她是多么丰饶多么有故事,有时候往往就是找不准切入点。所以当时铁凝主席讲的另一句话,让我很受启发——“作家不光要模仿生活,还要创造生活。”我认为这讲到了一个与现实贴近和抽离的关系。 生活中,我们常常听到读者有这样的抱怨:“看你的小说,不如去看一篇通讯稿,还来得爽快点。”这话一方面是说明现在社会节奏加快,读者的审美也随之变得更加明快务实,另一方面也给了我们这样一种思考,那就是,纷杂多变的现实生活,在我们笔下该怎样去呈现。当小说内容本身比较贴近现实,这种情况下,在技术层面上,我们应该如何取舍,如何抽离,从而获得更深层的人性探求和艺术美感。 前两年有一部韩剧叫《请回答1988》,好评如潮,没有俊男靓女,靠的就是一点一滴细致入微,打动人心,堪称一部刻画生活百态的佳作。感慨之余,我也生出个念头,如果拍的不是1988年,而是2018年,背景就是当下的都市,没有时间红利,没有情怀红利,不要说邻里之间,就是自家人的相处方式也越来越格式化,一部手机就可以搞定一切,这种情况下,是否还能拍出那种味道。时间有锦上添花的功效,许多我们至今念念不忘的书或是影视作品,除了本身确实经典,可能有一部分原因,也来自于我们对过往时光的一种怀念、一种虔诚、一种对逝去事物求而不得的微妙情愫。好比一张照片,刚拍好没感觉,把它放久了,泛黄变旧,自有一种影影绰绰的意韵。言中之物,物外之言,一切都是那么妥帖自然地成就了。然而写当下,时间空间上都是零距离,太贴近没有美感,流于琐碎,太抽离了又太假,分寸很难把握。当下城市题材的作品,既要真实贴切,又要在水泥森林里延展出一番诗意,确实要费一番心思。 我前不久发表了一部长篇小说《城中之城》,是以陆家嘴金融开放区为背景,写了一家国有银行里发生的故事。动笔之前,我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去银行蹲点。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这篇小说不要有硬伤,即便专业人士看了,也不要让他们觉得是个外行在写金融。小说发表后,我给一些银行里的朋友看,都说挺好,甚至有读者在网上给我留言,“你是不是学金融的?”这让我不禁有些小激动。这篇小说从蹲点到前期构思,写人物小传和梗概,再到正式动笔、修改、定稿,前后加起来有两年半,是入行以来写得最艰难的作品。因此很开心,觉得努力没有白费。然而有一天,某位读者在微博上给我发私信,他说他也在银行工作,并且很直接地指出,“你写得太不放松了,太亦步亦趋了,正因为你不是专业的,害怕被人说不专业,所以你才会写得这么紧张。”他还举了一个例子,某某创投公司的经理人也写了一篇金融小说,写得则要放松洒脱得多,因为他不怕被人说不专业。这话让我一下子呆住了。再一想,确实如此。以前我写那些相对熟悉的日常生活题材时,真是要放松得多,写法形式上也很跳脱,不拘一格。好比放风筝,线头在我手里,所以有恃无恐,大可以把它放得很高很远,而写这篇小说时,我整个人真的是绷紧的,绷得全身肌肉酸痛。这件事让我印象深刻,但也有另一番收获,它让我思考今后在写现实题材尤其是相对不熟悉的题材时,该怎么拿捏分寸,怎样腾挪空灵。因为作者肯定不会只写熟悉的东西,他永远会面临这样一个虚构和写实的处理关系。当我们深入生活,选定了题材以后,我们要做的,也许就是先静下心,让那些素材慢慢消化,变成血肉,与自身相融,直至完全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再动笔。这样写出的东西,有真实生活,有笔下世界,既有联系,又是自成一体的。 (责任编辑:admin) |